人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它長到無法細究時間的意義,又短到不足以承載生命的真相。影片原名<勞動節 Labor Day>架構出情節的時間軸,也懷疑著庸碌的人生:人們依循人生的進程賣命拼搏,社會僅能用一個節慶紀念這樣的辛勞;我們耳熟人人只是一根螺絲釘的說法,事實上是簡化了每個獨立生命的價值。再看中文片名<一日一生>固然是翻譯得相差十萬八千里,但卻是把人的生命與蜉蝣般的生物相類比,在造物者的眼中,人類的一生就如蜉蝣一日完成了生命的輪迴,縱使人擁有相對較多的時間,仍舊只是盡傳承的天命,之於蜉蝣的不同性在哪?所謂更高的價值又是什麼?
本片的劇情很容易被簡化為美化版的斯德哥爾摩情結,尤其選角更合理化這樣的理解。凱特溫絲蕾招牌式欲求不滿的脆弱眼底卻有無比堅毅的靈魂、喬許布洛林同樣兼具粗曠野性與溫文體貼的完美矛盾;但除了演員特質的加持,優異演技涵蓋著細膩的轉折逐步揭示他們並非典型的加害者與被害者,而是各自同時扮演自己的加害者與被害者。
「人們談論的那些瘋狂的、狂野的事情,就像歌裡唱的,你知道的,你媽媽就像那樣,她為了愛而愛,全神貫注。她是個非常棒的女人,可能已經有一個更好的男人在她身邊幫她度過悲傷,但我卻做不到,我只想要普通人的生活。」亨利的爸爸如是說。多數的我們總是唱著轟轟烈烈的歌,卻情願選擇理所當然的人生,兩者之間本無高下之別,批判性來自為何我們無法跟隨心中明明白白的渴望,而只能羨慕歌詞中的義無反顧?愛黛兒也是如此,人生的”bug”使她卡在兩者之間,失去自救的能力,只是觸發自覺的情節過於仰賴感官來推進,使得渴望流於肉慾的詮釋,即或如此,肉慾也不是可鄙的,最終也引導愛黛兒的慾望進入到掙脫慣性、渴望被理解的自囚孤獨。
如果人人皆是如此,將不曾有人會意識到身處的困局。作為被社會拒絕的角色,法蘭克的出現破壞了平靜的假象,然而縱使逃獄,擺脫身體的牢籠制約,但在記憶裡、心靈上他未曾放過自己,看似加害者/拯救者的他,反倒是被愛黛兒和亨利完整了一直以來破碎般的被辜負感,對他而言有太多虛度的時光,甚至不只是浪費在服刑、自責之中,也是他未曾活出任何的意義,因此他寧願用二十年換取再共度三天的時光,在彼此相知的溫柔裡,傳承的天命不再重要,是那份歸屬釋放了他。
在故事中,特別選用亨利的敘事觀點,以即將步入成人世界的細膩心靈突破大人們安於困局的盲點。但也正因為他缺乏典範、又或是幸好缺乏既定的典範,使他能去思考人真正的需要;一開頭他就為愛黛兒下了這樣的註解:「不認為媽媽傷心欲絕是因為失去了爸爸,而是因為失去了愛本身,即使在那個年齡我也明白」,儘管他試圖代替爸爸照顧媽媽,「那時候我還太年輕不知道該如何做一個夠格的丈夫,那種渴望是我無法用言語表達的」,他深知不是盡了身分應盡的責任、角色各司其職就能夠滿足那樣的渴望。長大成人的亨利開了一間餡餅店、延續法蘭克教他的桃子派食譜,牢記著法蘭克說的:「這全憑感覺,人把太多注意力放在食譜就會忘記這樣的感覺了」,成長的過程中實在需要很強大的勇氣不讓感覺麻木,我們不需要樣板的男子漢形象,甚至是生而為人那些集體宣揚的高調,人之於蜉蝣或其他物種之不同,不正在於保有那份對人心的敏銳、包容和溫柔?
亨利的爸爸說著自己的抱歉和辜負,卻也不知該如何彌補,事實上人永遠無法彌補他人,我們也永遠只能為自己負責。選擇如何回應內心的渴求、選擇過怎樣的人生,當我們開始有了自覺,但願也能從此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