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要虛飾的偉大│誓血五人組 Da 5 Bloods (2020)

2020/06/27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在戰爭裡,就算贏了也是輸家,何況是越戰這道美國臉上狠狠的巴掌,不論時過多久,依然又辣又燙。有人說,團結最好的方式便是製造一個共同的敵人,但對美國這個組成複雜的國家顯然不適用,這場戰爭激化了根植內部的痼疾,關於種族、關於貧富、關於高層與底層、關於公平正義的話語權,每個個人都在議題中被抽象化了,都得去承受不同集體的惡果,當他們的聲音從來不被聽見、甚至他們不知道自己可以發聲,他們只能成為彼此對立下的犧牲品,像是從越戰歸來的老兵,不知為何而戰,卻得吞下千夫所指的控訴。越戰暴露這個看似強大國家的虛弱體質,從來沒有一個足以讓眾人仰望的中心思想,於是信仰川普變得不那麼不可思議,「讓美國再次偉大」掀起旋風,只是這次,誰又將扮演越戰士兵的角色,成為時代的犧牲品?
身在台灣,正因為我們經歷過「發大財」的狂熱因此不難想像為何保羅願意相信川普的承諾,但當我們批評那是多麼膚淺、無腦的操弄手法時,也同時犯下輕薄他人意識的錯。保羅憤慨地說著:「我厭倦老是得不到應得的,老子吃了一輩子虧,現在只替自己打算」,對於那些真正被剝削夠的人來說,如果連這些膚淺之物都不能承諾給予他們,其他的高調豈不更加虛假?當他與友人決裂,一人行走在叢林中,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大爆發的一長串自白裡:「別想摸我的頭,這次不行!」他的偏執裡有太多被迫的痛苦,以致於人生走到盡頭的無可選擇,沒人能動搖他,就連親情也改變不了,我們無法「再」指責他背信忘義而更該追問究竟是怎樣的辜負使他走投無路?又是怎樣無良的人要如此利用這群沒有希望的人?
辜負,是這部片裡最痛的主軸。真實世界裡,導演史派克‧李(Spike Lee)為George Floyd發聲:「殺害黑人就是這個國家建立的基礎」,影片中更藉著諾曼再次重申:「我們黑人是最早為了美國犧牲的人,我們打從一開始就一直為這個國家付出性命,希望他們有朝一日還我們公道,結果他們得寸進尺地搞我們,我認為美國虧欠我們,是我們建立這個國家」,一切的控訴其實都是被辜負的反撲,想愛這個國家、想愛自己的生命、想活出自己應有的樣式、想得到天賦的權利,卻必須以性命去爭取也不見得有公平的結果。
對於這群士兵,他們爭取的方式只能是上戰場,一場不屬於他們甚至本不該屬於任何人的戰爭,為了爭取退役後另一種活著的可能,反受死亡的陰影苦苦糾纏。來自河內心理戰的廣播精準無比地打中他們內心的矛盾:「貴國政府派出60萬支部隊來鎮壓(因金恩博士被暗殺而掀起的)反抗活動,超過122個城市的黑人弟兄姊妹怒火沸騰,他們慘遭殺害、他們需要你們時,你們卻在地球另一端和我們打仗…….黑人僅佔美國人口11%,但派駐越南的部隊中你們的人數卻佔了32%,派你們來的美國白人服役人數竟然遠不如你們,這樣公平嗎?最令人困惑的莫過於奉命戰死沙場或終身殘疾卻不知為何而戰……」為何種族註定他們活該被辜負?就算越南不是他們應當捍衛的戰場,相對所有理所當然活著的人們,又為何種族、人權是他們必須捍衛的戰場?
當一切作古,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成為了夜店的主題背景、戰地成為觀光勝地,唯有對真正經歷過的人,戰爭永遠不會結束,即或如此也很難反推若要戰爭結束非得等到那一代的人都死去,因為這群士兵背負的不只是一個戰場,在生活各方面,他們也在奮力廝殺,這樣的拼搏不只是一個世代,而是世世代代的戰爭,從不能用死亡終結一切,並不是當人們發現人最終都將化為同樣的白骨就能沒有顏色之別那麼簡單。
那些創傷,始終不是一代就能終止,那些因痛結成的苦毒,使人總是被傷害就必定也開始傷人;被辜負的同樣也需要被寬恕。保羅恍惚間看見諾曼出現揭開傷口,像耶穌一般擁抱著他:「我原諒你了,我了解你,我因你而死」,是諾曼的赦免使保羅的信仰因寬恕而成全,而不是政治黨派的信念、對黃金的欲求能給予他內心平靜,保羅終於在當年的戰場找到真正的寶藏,像是生平第一次內心的痛苦終於得到回應、得到安慰。
對於導演而言,這部片絕對是他的種族發聲,然而當創作者從事他擅長的事時,總能疏理出更廣闊的意義。一如不僅止於黑人平權,他也放入一種自省:「當年黑人代表很特別的意義,我們反抗權威,我們相親相愛,我們在那叢林成了至交兄弟」提醒著黑人獨特的意義不能被任何形式所收編,更擴大到對所有犧牲者的關懷:「我們都有所犧牲,黑皮膚不代表他們的犧牲更偉大」,這世上存在著無數種有意識、無意識的歧視,各種膚色、不同性別、每種文化都要從肩負使國族偉大的意識中解放,單純只為了人人都能以真誠的眼光平等看待彼此而努力,使命,無關乎「犧牲」一詞帶有的價值取向,沒人需要虛飾的偉大。
金恩博士1967年的演講:
為了美國的靈魂,我們認為不能短視近利,只為黑人爭取到某些權力就自滿,而是要堅信美國永遠不會獲得自由和解放,除非我國奴隸的子子孫孫能完全掙脫,依舊如影隨形的桎梏,某方面我們都認同藍斯頓休斯哈林區的黑人吟遊詩人之前所寫的詩:『是啊,我說得直白點,美國從未是我所期待的美國,但我鄭重發誓,它將來會是我理想中的美國!』
作為全片的收尾,力道何其強大;革命尚未成功,或許更該因著相信永無成功的一日,而必須努力再努力,一如前人撲倒卻從不放棄一般,被剝削者的槍口儘管只剩最後一顆子彈,也要誓言為了自己真正的戰場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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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電影的人 / 讀字的人 / 寫字的人。作為一個記憶力極差的人,以書寫,留下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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