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吉竹伸介
譯者:許婷婷
吉竹伸介的書,一向都能引出我肺腑的笑——不是低俗膚淺的玩笑,而是因為洞悉人的狀態的幽默。幽默其實是一項很難能可貴的特質,在這個層面上來說,吉竹伸介可謂難能可貴的創作者。
一如往常,這本用了相當生活化的例子做為繪本的發想。成為人母後,最抓狂的時刻,就是小孩跟你喊著「我好無聊喔不知道要幹嘛」,特別是在漫長的暑假地獄中(到底為什麼要放那麼長的暑假?不能把學期拆成三段,各放短一點的假期嗎?)
故事就是這麼開始的:小孩的玩具和電視全都讓他覺得「好無聊」了,為了殺掉無聊感,便開始天馬行空的進行人生思考:到底無聊是什麼?它是什麼樣一種狀態或感受?我很喜歡吉竹伸介總能抓住日常中的、常常被忽略掉的時刻。當他用圖像呈現的時候,你會拍著手叫著:「對,就是這種感覺啊!」
對孩子來說,最無聊的時刻,就是遊樂園裡的一切都變得名不符實。這一頁每次都讓我笑開懷。
繪本是這樣:不同的人讀著,會從裡頭讀到各式各樣的聯想。雖然在談「無聊」,但其實反面也引導我們想著「不無聊」是什麼。
在繪本中,場景是多數人都習慣的都市家庭。出了門就是車水馬龍,所以基本上小孩是不可能有機會在外自已呼朋引伴在戶外撒野。對從小就如此長大的我來說,這個場景真的再熟悉不過。而對於在漁村的大家族長大的我室友來說,並沒有「無聊」這回事。小村裡隨便吆喝就是一群小孩,走個幾公尺就可以抵達海邊,日日都在那裡消磨日子。
當代都市的孩子,大抵都是繪本中的主角那樣,玩具與電視成了主要的消磨友伴。想來也是悲傷的事,因為先天上,孩子的設計,就是要在野外活動,發展五感與肌肉。然而都市的發展,「大自然」、「戶外」已經離我們太遠,反而得想出很多玩具/教具來刺激孩子的發展。大人也得想很多活動來讓小孩「不無聊」。
再不然,都市裡就只剩「公園」了。你們有認真看過公園裡的遊具嗎(如果有的話)?在繪本中有一頁畫出了「好玩」跟「一點都不好玩」的公園。在近年兒童權益慢慢抬頭的時代,北國已經認識到過去的公園遊具有多無聊,開始興建「特色公園」。至於台南(遠目……)。要孩子不喊無聊,真的是很困難的一件事。(要孩子不玩3C,但卻沒有相對應有趣的地方玩,或是大人也沒有餘裕帶孩子出門,矛盾啊)
大人會不會無聊?當然會啊,而且可能是更淒慘的無聊。
你回想一下你的人生,如果是在教育體制內一路走來的,應該很難覺得「有趣」吧?有些人幸運,可以早一點發現人生的熱情所在,早日脫離無聊的狀態。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無聊的活下去,而不一定有自知。
一直忙碌著,一直用很多事或行程來填滿時間,並不叫「有聊」,很多時候是「無意無思」,不知道所忙為何(當然,要意識到這件事,本身就要有相當的資本餘裕)。
今天也想聊另一種「不無聊」,關於「若走不到遠方就只有生活在腳下踏著的」,不會無聊的「有聊」。
我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已是相當無聊/料的人呢?應該是三年前,在讀小說時發現自己之膚淺。後來,某一次上課,看了郭人豪所拍攝的紀錄片《歷史課本之外的歷史》,裡頭有提到延平郡王祠——這座我每週去教會都必定經過的祠廟,一閃而過從不曾細心留意。
什麼?光神社就有這麼多的事情在裡頭?我卻完。全。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刻內心有什麼被強力的推開了,開始讓我學著關注眼目所見或腳踩的,追問「然後呢?」或「為什麼」或「哪裡來的」。
那時心中浮現十多年前,某一次研究所的課堂裡,老師提了一句:有人光從小說的一個物件,就可以寫成一篇paper囉。當時只覺得「天啊這也太酷了」,而且曾經針對該堂課的小說中,女性服裝做了18世紀的研究。不過,似乎直到現在,我才比較能夠明白那種「從一個物件可以拉出一整個世界」的感受。
可以是人,可以是教科書的大小,可以是
植物,可以是
印章,可以是
大象,可以是衣服。每個人/物,都因著時代的發展與脈動,而落到了歷史座標上的某個經緯。如果我們得以從這個位置,去看到它從「那邊」到「這邊」的歷史痕跡,其中的權力湧現,時代的跌宕,移動的動機,裡頭沸騰著的,可都是一個個故事啊。
就拿台灣的繪本出版來說好了。現在以性平意識為主流詮釋的
《愛花的牛》,早在1963年,國語日報就曾出版,當時譯名為《猛牛費地南》,封面並非遠流後來依照原作印製的紅色封面,而是綠色。「在兩岸政治對立的年代,以紅色為五星旗的鮮明標誌,顯然不能在當時的政治氛圍下出現,改為綠色想必也 是規避政治對立肅殺之氣的權宜之計」(陳金玉。《臺灣兒童圖畫書發展史論 1945-2013》。頁57)。
而經典的
《讓路給小鴨子》,則是林海音在1965年訪美後,在拜訪並了解美國兒童文學發展後,回台將國外的優質繪本,在與夫婿何凡的合作下,透過國語日報的「世界兒童名著選集」出版的。
在冷戰年代,國共意識濃厚的氛圍下,能在半官方的國語日報,而且何凡可是「台灣省國語推行委員會委員」(但這是另個故事了),要不出版以歌頌英雄偉人的兒童讀物(比如誰從小就看魚逆流向上於是變成偉人),回歸到以推行優質的兒童圖畫書為主軸,我想是很有遠見也相當不容易的。
就先以兩本經典繪本,重新放在台灣戰後童書出版的歷史下來看,又浮現不同意義與故事性。而論及戰後本土童書人才的匱乏,則又會牽涉到殖民政權的語言政策與戒嚴問題。
無聊,常常是因為不知道如何有聊。而歷史的故事,往往就是有聊的來源。過去我總以為歷史在遠方,現在才明白,日常即是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