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 live in the temp world , No one cares forever.
記得國中語文課有這樣的一篇練習,那時老師的要求是 : 寫一封情書。
現在回想起來,說不定這是她個人為了滿足自己偷窺學生思想的嘗試吧。就像透過文字,讓我們全班對彼此展露裸體一樣。我想自己便是在那階段染上了這樣齷齪的習慣,而這又是一篇關於我自身的經驗。
那時,沒有「認真即輸」這類流行語,既然沒人說,多數人也不理解這個概念,而這樣的後果就是我們在文字上毫不猶豫的、賣弄的,將自己原始醜陋又富表現慾地思想彈出褲襠。但我要講述的,並不是關於男孩寫的那些陳詞情話,而是當時我親身發生的一個回憶。
在恢復單身的這幾個月中,我反覆想起,與我相處的那些獨立靈魂,他們之中有安靜,有喧囂,但無一例外,我們都在彼此迴路中消失。
對當代的我們來說,記憶是腦晶片中的快取暫存。而這件事情,從遺忘開始也從遺忘結束。
我忘了那時幾歲,反正是國中生的年紀。
我不算傳統社會歸類為好孩子的那種,也不算壞的極致。但那時每天都享受著那種叛逆帶來的刺激氛圍……關於我,只需要這樣一個淺薄的概念。
在少數到學校的日子裡,那天的國文課,老師在每個人的腦晶內添加了這樣一個課題 : 情書一封。請以紙張書寫。
班上有人竊笑起來,我很想知道他們是因為情書主題,還是必須用紙本書寫,或者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們透過腦晶在互相傳送一些稱為迷因的搞笑圖片。我也暗笑她的迂腐,當代紙本書寫已經非常少見,通常為重要的法條宣告才有手書形式,而且只是為了留下上傳到互連網上的證據。
記得父親常常看著新聞抱怨當代的一切都太速食與塑料,他常常一邊聽著
竹內瑪麗亞 唱的 塑料愛情,一邊大罵當代的文化。他也抱怨保護隱私反而成為一種犯罪嫌疑,實在匪夷所思。早知道他守舊,也沒和他爭論什麼,我出生在這個時代,自然習慣這種文化帶來的規則。
說回那堂國文課,我記得沒多久便寫完一堆陳詞爛調,沒打算拿高分和認真對待。剩下的課堂時間,我便開始在網路上瀏覽色情網站。
忘了瀏覽多久,介面彈出一則匿名並隱藏發送位址的私人信件。
信件標題是一顆紫色與粉色漸層的愛心。
色情廣告信件嗎?業者能發送到教育時段的頻道?
我仔細研究信件。有一張Alpha圖層,我把信件轉成負片效果,信件淡淡的看出一個英文字串 :
“ VaporGirl ”
我把眼前的界面縮小,確認班上的同學還在寫他們的情書,老師八成在看老式韓劇,於是我大著膽子,打開信件並前往信件自動導向的網域。
將意識抽離物質界就像重新整理自己所有的感官一樣,那時眼前是昏暗的亂術字符,嘴裡感覺是廉價軟糖的味道,皮膚刺痛像是跳進辣椒水泳池中。其他感官我也整理不出頭緒。
隨後是界面重啟的畫面,用戶會看到大數據下客製化的短秒數廣告,我這個年紀大多是關於速成記憶與人工智慧家教相關的廣告,當然所有年齡段都有心理療程與諮商的廣告。
不久後,充滿轉置矩陣網格與浮點躁波的三維降冪世界在腳下展開並包覆我。
我一眼就能認出這個地方,這邊是我常常在夜深人靜時造訪的那種網站的其中之一……雖然還沒確定跳轉到哪個子頁時,一切都像照著一層面紗,但這邊的氣氛實在相當強烈。霓虹燈伴隨著迪斯可和男女歡愉的廣告低吟聲隨著網格的波瀾像我襲來,彷彿能感覺到甜膩燈光和無數雙手透過薄紗貼伏在我臉上。
這裡是伴隨無數寂寞人們,被稱為虛擬新宿的 — 虹浴。
載入完成,薄紗開始碎裂。伺服器將我跳轉到另一個子頁。虹浴中的我,身體色調分離,多邊形面數驟降並互相摺疊,最後坍塌成一個矩陣,代號表為%。
% 飄過資訊流殼層,輕鬆越過通訊協定,像白血球穿過血管一樣,我站在一家飄逸著粉紫色水煙的店前。
「微波女孩 ?」我才剛認出店門口燈籠上寫下的紅字。
「你收到我的信了。」一個女孩的聲音響起,我下意識的回頭。我永遠忘不了這個回頭後的畫面。
一個穿著我熟悉制服的女孩站在我身後。
她的臉上掛著一抹尷尬的笑容,我記得自己則是苦笑。
那是班上的一個女孩,我少數要好的異性朋友。長得並不是特別出眾,可是相當灑脫。我們的家庭背景落差相當大可是我欣賞她出生在那樣富裕的家庭,卻懂的反叛那些加諸在她身上的。國中時我隱約記得,她父親常常出現在媒體報導上。
「妳就是……這個 ?」我朝身後的招牌指了一下。
「其中一個……我們切到私有頻段,快點。」她像我快步走來,我的虛擬介面又收到一封匿名的「情書」。
虹浴中的這類信息通常都是付費的,但兩個未成年站在公開位址也讓我窘迫和緊張。
我撥款開啟,她和我被同一個矩陣壓縮,通過通訊協定後,我們到了一間和式的房間。這裡面有全息投影的紫色竹子與在榻榻米上蔓延開的乾冰,室內濕度非常潮濕,光點因此暈染得像夢境一般。合成器混合尺八的電子音樂在室內播放著。
我的帳戶扣下一筆不小的費用。一封情書所需要的價格。
不過你也懂的,這些在少年的眼中已經無所謂。
微波女孩坐在壁爐旁,兩腿微開,冷色的光規律的閃爍,將她的側臉照耀的……吸引人。她嘴角勾起一彎笑,眼睛中反射著橘色的光點,輕咬反光唇蜜的唇。
她熟練的紥起頭髮,豎起高馬尾。身上制服材質漸變為塑料透明。房間內的燈光閃爍開始變快,全息投影的紫竹也不斷往上生長,相對之下的我感覺在下降,變冷了,想抓住什麼。
房間的燈光閃爍的更快,似乎完全與我脈搏同步,我的眼睛瞳孔放大縮小,盯住她身體的每一個細節。
我向前走,開始沉淪。
輕咬耳朵,髮稍掠過鼻尖,舌尖輕吐,微溼的下腹,抓破的肩胛。
燈光似夜晚冷雷,音樂已經沒有主旋律,只剩下互相碰撞的低音貝斯。
燈光漸緩,尺八的旋律淡淡的從氛圍音樂中竄起。我看著她扯斷絲帶放下頭髮。
「妳做這……多久了?」
她沒有看向我,只是用指尖撩撥著地上的乾冰。
「不久,事實是,我不知道幾次了。」
「怎麼 ? 記性太差了吧…妳成績挺好的不是?」
她翹著腳坐在房間的對角說 :「我將這裡面的記憶都存在暫存裡,沒多久就會忘掉。」
「為什麼 ? 」
「你不是我第一個遇見的熟人。」
稍微長大之後,父親跟我提到這種事件在舊時代其實相當頻繁,尤其是亞洲。不過發生在有網路治平專案的當代台灣仍然使他驚訝。每當跟父親談起這類話題,我總得小心避開自己好奇的原因,這一直是祕密,也必須是個祕密。
那天我離開虹浴,回到物質世界,回到那堂還剩十分鐘才下課的語文課。這不是個夢,我的下體仍然腫脹。但是我看向課堂中那個紥起頭髮的女孩,她並沒有看向我。
幾個星期後,她的父親帶著她往直轄市去了,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這樣也好,就這樣。再見,微波女孩。
We live in the temp world , No one cares fo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