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splash/Youssef Sarhan)
他提着兩袋重物,穿過商場,突然想到甚麼,要上網查一下,便勉強的以兩根手指從褲袋裏撿出手機,定睛看着屏幕,但Face ID又不管用,解不了鎖。
他歎了一口氣,唯有把兩個購物袋重重的放在地上,空出兩手,乖乖遵從老方法──輸入密碼,登入手機。
查得資料後,他忍不住對手機揚聲器小聲說:「喂Siri。為甚麼手機經常認不到我?難道我改變了嗎?」
Siri呆呆的沒有回應。「不會是連我的聲音都認不了吧?」
他買了這部新手機剛好一個月。當人人興高采烈談論Face ID解鎖有多方便、Siri有多有趣好玩,一開始他的確跟其他人一樣,感受到科技的美好和偉大,但幾天下來,他卻有苦自己知,Face ID、Siri都不怎樣認得到他,命中率大概只得五十五十,雖說他仍可輸入密碼給手機解鎖,也頂多不呼喚語音助理,但新手機就跟舊手機沒有太多分別,一想到這裏,他便覺得很沒趣。
「你整容了嗎?」鄰座同事聽到他的遭遇,譏笑起來,他反白眼,回敬這個胖子:「拜託,我不像你,我天生麗質,毋須整容。」同事聳聳肩,「很難說,歲月催人老,誰不想留住青春?」他不客氣:「你說你?一個月不夠就去染頭髮。」胖子又笑:「我又真的不想好像你那樣年輕白頭。」他過了三十歲,髮線沒怎麼向上移,髮色卻一天比一天白。他「嘖」了一聲,吐出一句:「自欺欺人。」無聊話還沒說完,兩人又專注工作去了。
女友不在香港的周末日,他跟幾個朋友旅遊澳門。排在隊末的他,看到朋友一個接一個自助過關去了,他卻偏偏過不了指模核對那一關,「太好了,現在連指模都不屬於我對吧!」他只好垂下頭,繞到職員過關那邊去,不過輪候者眾,足足擾攘半個小時,他才成功過關,躡手躡足走進朋友的咒罵聲中,卻霸氣地息事寧人:「不要吵了,晚餐我請。」咒罵聲立即變成歡呼聲,但他心裏不是味兒。
從澳門回港那個晚上,累極了的他,還是到了機場接女友機,等了良久不果,向航空公司職員查詢,才知道預計晚上八時抵港的航班,將延誤至九時才着陸,但餓着肚子的他不敢離開,生怕航班時間臨時有變,只懂站在接機處苦苦等待。
直至晚上九時三十分,他終於看見女友拉着行李走來,二人先來個擁抱,他便急不及待拉女友的手匆匆趕路。「急甚麼?」「吃飯去。」只見餐廳門口擠滿了人,他不禁歎氣起來,女友說:「不如到市區才吃飯吧,我其實不太肚餓。」他聳聳肩,露出一副無可無不可的表情,但心裏百般不願意。
的士車廂中,二人久久不語,他覺得應該說些甚麼打開話匣子。「上海好玩嗎?」女友反問:「玩?甚麼意思?」
他忍不住發作:「你是Siri還是人工智能嗎?」她呆了數秒,然後叫了起來:「甚麼呀?莫名其妙!」
他沒有繼續發難,只默不作聲,但這種寂靜,女友更覺刺耳。
「我這次是公幹好不好,不是去玩。」他別過臉喃喃自語:「所以就說你人工智能。」
她瞪着兩眼,待他解釋。
「不是嗎?句式、詞彙稍為改了一點點,你就不明白了、聽不出來了,不是人工智能是甚麼?」
女友氣得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後來說甚麼,她都不理睬。
的士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我累了,先回家,不吃飯了。」女友拉着行李就走,他在後面怎樣叫她都沒用,怎料到她突然轉身,對他說:「有沒有覺得你變了?」
然後她悻悻然踏上那條通往居住屋苑的筆直小徑,留下了原地踏步的他。
變了嗎?是甚麼時候變了?為甚麼只有他不知道?
黑夜籠罩,街燈昏暗,他拿出手機,Face ID當然又認不了他。
兩天後,他想向女友道歉,總之千錯萬錯,全是他錯,只是他又膽怯起來,不知如何是好,忐忑不安了好一會兒,正想求神問卜時,他突然想到了甚麼,急急拿出電話,戰戰兢兢。
「喂Siri,認得我嗎?」
(原文刊於2018年11月21日香港《星島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