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9日最終卷《進擊的巨人》第34集發行,又追加了6頁新內容,有4頁本篇與2頁《進擊的學校》。看完追加頁更確定了《進擊的巨人》是大人的漫畫,而非給青少年。畢竟少年需要希望與夢想開創人生,而社會化的大人需要理解人性的黑暗,適應這個社會。
在2頁追加的《進擊的學校》裡,諫山創用他一貫的幽默回應了讀者對結局的反應。主角三人看電影,米卡莎認為故事長但算不錯,阿爾敏認為有許多謎團,等了十多年卻無法消除疑惑令他不滿,艾倫說能一起看電影很開心,未來也想再一起看。創哥會用米卡莎頭像來簽名。我覺得米卡莎代表創哥,阿爾敏代表不滿的觀眾,艾倫代表支持的觀眾。同一部電影,三人同時表達了不同的心聲。聽取眾人的意見,但是堅持自己的原則,不論評價好壞都是創作者要承擔的責任。這種小小的幽默讓人會心一笑。
殘酷寫實的世界
米卡莎,《進擊的巨人》第一女主角。
早在巨人破牆之前,就目睹了世界的殘酷。
米卡莎小時候與父母在山邊過著和樂的生活。某天兇惡的盜賊突然闖入,父母在眼前被殺死,雙手被緊緊綑住趴在粗糙的木頭地板,絕望地等著被賣給地下街的變態男人。突然,一個陌生的男孩敲了門,一進門就毫不猶豫的攻擊惡人。男孩被盜賊反過來勒住脖子時,還不停對她喊著「戰鬥!」。
她頓時想起,見過草叢間的螳螂一口口慢慢地吃著蝴蝶,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於是她用稚嫩的雙手,顫抖地撿起了刀,對準了敵人的背,用盡她全身的力量刺進去……這是米卡莎.阿卡曼能力覺醒的第一幕。這年她才九歲。
毫無防備地失去了家,這是一個殘酷的世界。
諫山創用米卡莎的故事做為殘酷的預告片。在《進擊的巨人》裡,殘酷隨處可見。在巨人面前,人的生命就像螻蟻般渺小,隨時會被踩扁。艾倫的母親、米亞的母親、漢尼斯叔叔、馬可、自願犧牲的調查軍團團員們、大量無辜的民眾。他們都有名字、有家人,有血肉之軀,有自己的生活與人生,但在某一刻就像斷了弦的琴聲,一瞬間嘎然而止。生命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
但是即使如此脆弱,明日太陽依舊會升起,活著的人依然要活下去。因為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又超乎想像的堅韌。
拿起刀的凡人們
戰爭的開端可以有各樣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戰地的每一場廝殺,都是平凡到不行的平凡人,想著如何置對方於死地。上戰場多半不是自願的。有人上戰場是為了家人或同伴:艾倫、米卡莎、亞妮、貝爾托特、讓、皮克、法爾科;有人為了家族榮譽與認同:賈碧、萊納、柯尼;少數人為了夢想:阿爾敏。而有些人甚至沒有什麼堅定的理由,例如莎夏。
莎夏是一個很討喜的角色,她喜歡吃,有吃的就開心就高興。她不是為了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上戰場。純粹是一個獵人失去了生計才成為士兵。她不與人爭論,沒有甚麼理想或立場,她是一個容易滿足而且再單純不過的女孩子。但是再可愛再討喜,在戰場上拿起刀槍,在敵人眼中就是一個劊子手。戰爭抹滅每一個人的性格,這一刻你不是你,是一個面貌模糊的敵人。殺人與被殺,在唯一的選項裡只能選擇前進,活著是運氣,死亡是隨時會到的宿命。因為莎夏,才讓我們懂了人與人之間理解的重要性。
萊納則是一個悲劇角色,是個不上不下最失敗的間諜。他強烈渴望被人認同。不被瑪萊人父親承認的他,在艾爾迪亞人母親的壓力下,追求了自己痛恨的道路:為瑪萊奉獻生命、把同種族的人類視為惡魔,並且迫害同族。他進入牆壁內才發現,原來自己腦內想像的惡魔不是惡魔,都只是個可愛的普通人。在敵營擔任士兵的自己如此快樂,擔任戰士任務的自己反而更像個惡魔。一直以來堅信的價值觀被徹底摧毀,於是他拒絕承認這一切。於是在徘徊於士兵跟戰士的身分時,他產生了精神錯亂。萊納越痛苦,創哥就讓他活得越久,他就像那些越戰結束回家的美國大兵,一輩子都有戰後創傷症候群,恨這個世界也恨自己的無能。於是當艾倫潛入瑪萊,跟他一樣進行那不得已的報復時,萊納終於選擇坐下,接受這殘酷的輪迴。
賈碧則讓人又愛又恨。站在瑪萊的立場,她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優秀人才,站在人性的角度,她單純到盲目的程度。天真的賈碧初次踏進牆內,跟表哥萊納一樣,價值觀受到強烈的衝擊。但是幸運的是,她遇到的人讓她很快理解,純粹的善惡二分法是多麼的粗糙又粗魯。人性有善有惡,天使與惡魔同時存在每一個人的心中。隨著法爾科的溫柔陪伴,她與法爾科成為了連結牆內與牆外,理解艾爾迪亞人命運的新一代。
戰爭裡的身不由己,沒有誰比較高級。死亡會撕開偽善的面孔,就看你能不能對自己的決定負責,能不能接受真正的自己。
救世的惡魔們
「甚麼都無法捨棄的人,就絕對沒能力改變任何事。為了凌駕在怪物之上,必要時,也得捨棄人性。」
為了達到目的,你願意捨棄什麼?為了贏過強大的敵人,你願意犧牲什麼?當唯有惡魔才能戰勝惡魔之時,自願投身地獄變身惡魔的人,看見的世界有何不同?惡魔的面具下,是否藏著天使的臉孔?
自願化身惡魔的皮克希斯司令在托洛斯特防衛戰,在還不清楚艾倫的能力時,就冒險賭上艾倫的能力執行補牆任務。他命令駐紮兵團的人誓死保護艾倫,不管犧牲多少人,也要掩護艾連完成任務。他向大眾提醒,四年前將少數居民推去送死而換來的糧食,讓其他人活著,因此苟活著的人都有罪;用守護家人的理由,激勵士兵去前線戰鬥。在得知失去2成的兵力後,他坦然的說:「犧牲的士兵不是去送死,而是在我的命令下被迫赴死。在攸關人類存亡的這一刻,只要能讓人類活下去,我甘願被指責為殺戮者。」
調查兵團的艾爾文團長是更可怕的惡魔。所謂的惡魔不只犧牲別人,是連自己都不放過。身為主動與巨人對戰的調查兵團,為了接近真相,每次對戰都犧牲了大量同伴的生命。但為了找尋巨人的真相,他什麼都能捨棄。在艾倫奪還戰中,團長失去了右臂,被巨人咬住手臂的他,用堅定的眼神對部下大喊:「繼續前進!」在瑪麗亞之牆奪還戰,為了對抗野獸巨人,他帶領著一群新兵作為誘敵敢死隊,衝向野獸巨人,讓兵長有機會從後方偷襲野獸巨人。為了他人能繼續前進,他捨棄了窮極一生追求的真相,選擇完成最後的使命。
瑪萊國的惡魔—威利·戴巴,身為瑪雷實質掌權者。為了瑪雷的未來,明知公開演講時會被襲擊,仍自願當誘餌,在演講時安排各國政要出席,將各國的犧牲者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讓帕島成為全世界的公敵。拯救戰力垂危的瑪雷,他是瑪雷的英雄,但也是將全世界拉入這場戰役的惡魔。
艾倫在第四季從天真的少年轉變為毀滅世界的惡魔。「把巨人一隻不留地從世界上驅除!」這句宣言,背後動機從喪母之痛轉為爭取帕拉迪島重生的命運。為了艾爾迪亞人的生存空間,他召喚地鳴,屠殺世界上八成的人類。艾倫最後驅除了巨人,但相對付出了昂貴的代價。這結果是否值得,恐怕他自己都不能確定。但追求自由是他人生的原動力,而他選擇繼續前進。
地獄的惡魔,為了達到目的犧牲無數的生命,弄髒自己的手、背負千古殺戮的罪名,有時僅僅是為了守護心中重要的人。
人性的微光
在漆黑的房間待得夠久,才看得到門縫那透出的些許微光
在巨人的世界裡,創哥極盡所能的描寫人性的醜陋—人與人的鬥爭背叛。布里斯商會與政府金錢勾結的貪婪、憲兵團與中央政府派系的自私算計、藉宗教之名寧死都要隱瞞真相的尼克神父、因戰友背叛而死的馬可、被兒子告發出賣的古立夏、利用私生女完成使命的羅德·雷斯。一切的一切如此可恨,又如此真實。
在展現這些人類的醜陋之時,故事裡仍有些許的溫情,讓我們不至於失去最後的希望。亞妮身為敵國的間諜,曾奮不顧身地去拯救柯尼、讓及阿爾敏。兵長把唯一紀念佩托拉的徽章,給了哭著失去同伴的屬下。希斯特莉亞為每個人體貼著想的溫柔,拯救了尤彌爾對人性徹底失望的心。莎夏的直率,讓我們感受到那單純的快樂與勇敢。而莎夏父親那無私的原諒包容,讓我們體會到人性溫暖的光輝。
身處在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裡,那從門縫透出那微微的光,讓人對生命又燃起了希望。
接受現實的成長與幻滅
在殘酷的世界,強者決定正義的樣子、決定弱者的生死。如果弱者注定被消滅,犧牲是必然,那麼活著的意義何在?有時候,殘酷的不只力量的差距,更殘酷的是你用盡全力,卻仍然擺脫不了被吞噬的命運。認清現實雖然痛苦,但是足夠的真實,能帶來更多的力量。
從第一季到第四季,主角們逐漸長大成人,脫離了三道城牆,就像孩子終究要脫離家庭的束縛,面對真實世界的一切。
艾倫,這個承載了尤米爾2000年憤怒的革命者,從一開始的衝動少年轉變為冷酷的屠殺者。米卡莎,為愛而活的浪漫主義者,從一個拿針線的女孩,成為一位手持刀刃的守護者。阿爾敏,追求和平的理想主義者,從希望靠對話解除仇恨的男孩,成長為接受現實的妥協者。讓,從自私的媽寶,成長為帶領眾人的領導者。科尼,從一開始的天真,成為接受現實的無奈者。萊納,從一開始的糾結者到卸下盔甲的自白者。至於那些提早成熟的務實者—兵長與亞妮,則用他們的溫柔,盡所能的守護心中重要的人。
當牆內的人們用盡力氣到達海邊,看到的是另一端的敵人。心心念念的自由,到頭來竟是一場空。殘殺人類的終究是人類。艾倫用盡力氣擺脫的輪迴,多年後是否依然重蹈覆轍?
加頁—殘酷而美麗的世界
米卡莎,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的倖存者。只要得知家人般的艾倫或阿爾敏可能死去,都會引發強烈的頭痛。在加頁的說法裡,可能是因為始祖尤米爾不停的窺視她的腦袋,進而引發劇烈的頭痛。
她在最絕望之時,遇見了替她圍上了紅圍巾的艾倫,從此她有了恩人、家人及所愛之人,擁有重新活下去的勇氣。米卡莎很早就決定值得尊敬的生命只有少數。為什麼?因為所愛之人越多,心痛的機會就越多。而她早已無力承受。
她唯一所求,只是待在艾倫身邊。而這麼微小的心願,終究還是落空了。在米卡莎身後常常出現的紫星花,花語是忍耐的愛、悲傷的離別,悄悄暗示了她的命運。這個女孩被愛所救、為愛所困、最後親手斬斷了愛。
我喜歡米卡莎。喜歡她的單純、她的強大及不變的初心。
美麗的愛、殘酷的現實。創哥在加頁裡給了米卡莎一個幸福的可能性。不管米卡莎是否有結婚,我希望這個偷取我眼淚的漫畫少女,值得更好的人生。愛有很多種,人類表達愛的方式也有很多種。真正的愛,是希望對方得到快樂。
加頁裡,一個陌生的孩子帶著狗,又來到樹洞前面。是否象徵著另一個輪迴的開始?
巨人到處是殘酷,自由的追求與人性的美麗是襯托殘酷的綠葉。在這個世界,太陽西邊升起、東方落下,創哥說希望巨人的世界是一個與現實相反的世界。但是這個鏡射的世界,反映的是現實的殘忍。
在托洛斯特防衛戰時,皮克西斯問艾倫:「有人說,如果出現人類以外的強敵,人類應該就會團結一致,立刻停止互相鬥爭呢」艾倫回答:「聽了都想打呵欠,因為就像今天,即使早被這麼強大的敵人逼到這種絕境,我也完全看不出來人類變得比以前團結多少。」
推翻王政後,皮克西斯說:「有人說過,人總有一天會停止彼此鬥爭,何時才會到來呢?」艾爾文回答:「等人類數量滅絕到一人以下,就不可能再出現人類之間的鬥爭了」。
勇於下注的惡魔,背後信念卻天差地遠。皮克西斯對人性仍抱持著些許樂觀的期待,但艾爾文與艾倫更相信人性的黑暗面。
回到現實世界,2021年的我們與微生物covid-19作戰。
有人說這是地球的反撲。回想十四世紀的黑死病讓歐洲減少了30%-60%的人口。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造成二千萬至五千萬人的死亡。人類的減少,是否讓世界變得更好?有人說這是人為的陰謀論。回想那些朝代的更迭、帝國的興衰、殖民與被殖民,人類的歷史不過就是一部戰爭史,永遠都有新的戰爭。
當covid-19這個看不見的敵人持續侵擾我們的世界,人類又有多少勝算?人類是否停止鬥爭,團結起來了呢?
人類的慾望野心就像怪誕蟲一樣躲藏在樹洞裡,靜靜等著嗜血的人看見它。當歷史的輪迴一再重演,我們只能盡力追求那短暫的和平。而只要不停止追求,我們依舊可以再次感受到這個殘酷世界裡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