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火災之事,紅鋪的人力物力耗損甚多,已經出現向百姓調借或徵用物資卻無法歸還的情形了。」鄭承濤在戶部度支司主管帳目,這類調借物資之事需要支用銀錢,都會經他之手。「這份陳情書是由幾十間商鋪共同具名上呈,主要是酒樓、布店和書鋪,這些商家或是做生意時需要生火、或是貨品本身怕火,原本自行集資購置了水囊、唧筒、麻搭之類,以備不時之需,但近日被徵用了大半,事後也未歸還。」
「京兆府那邊怎麼說?」李倉知問。
「調借物資的事沒說什麼。他們最近來戶部請了一筆款子,要購置新的水龍。只是這水龍得特別訂做,縱是趕工,一時半刻也未必能有。」鄭承濤說到此處,略停了停,之後又補上一句:「那份陳情書陳詞剴切,是武昭侯門下一個清客邵伯言寫的。」
「武昭侯」三字一出,李倉知登時恍然。
京兆尹沈名宣和武昭侯孟顯德同是開國元勛之後,年少時曾有舊隙。當年初代武昭侯孟汝節婢妾成群,子女眾多,到了孟顯德這一代,孟家雖仍有封爵,但實已坐吃山空,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孟顯德少時在國子監讀書,總穿著不合身的舊衣,每日吃一文錢五個的蒸餅,買不起筆墨,得用沙盤練字,當年國子監一干王公子弟沒少給他閒氣受,沈名宣就是其一。
後來孟顯德娶了一位名叫陳薈娘的女子為妻,這陳薈娘原是兩江巨賈陳從熙之妹,自幼知書,來京師古月庵上香時,結識了已故兵部侍郎連慕芳的夫人蒯寶娥,被認做連家的義女。認了這位義母,陳薈娘自非尋常商家女子可比,得與京師勛貴結親,後來便嫁了孟顯德。而孟顯德娶了這門妻室之後,借名在城南開了一家會仙樓,名頭甚響,一碗螃蟹羹要價百錢。今日這火災之事在京師鬧得滿城風雨,這紅鋪想來是徵用了會仙樓的東西不還,如今人家明裡暗裡地鬧到戶部來,擺明了要讓沈名宣沒臉。
「回頭送個信給侯賡,他不是一直說要上表奏參沈名宣嗎?也是時候了。」李倉知看著窗外,一手扶著右腿,道:「睿仲的案子,趁此機會,一併上陳吧。」
徐長君與鄭承濤對看一眼,不約而同面露喜色。然而徐長君還是有些不放心,又開口問道:「殿下,您……」
「睿仲的案子總不能一直懸著,鎮南王既已回京……」李倉知淡然一笑,又道:「總該讓他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才是。」
「是。」在大理寺主理曹睿仲命案的徐長君心頭一塊大石落地。
曹睿仲是他的同僚,也是他頂頭上司王劭政的女婿,去年疑似因查案被害,於公於私,都不能坐視不管。此案大理寺確實掌握了一些線索,但因事涉鎮南王府,不可不慎。徐長君今日得知鎮南王回朝,想要藉此發難,剛巧鄭承濤找他說了這陳情書的事,方才借著這個由頭到定王府來──
李倉知的右腿突然抽動了一下,他伸手在右腿上輕輕地敲著,問道:「長君,你最近還有去真武觀嗎?可有阿聿的消息沒有?」
李倉知所問,非是旁人,乃是真武觀的首徒長春子。他的舅父王劭政膝下一雙兒女,女兒名為芷瓊,是嫡妻所生,嫁給大理寺丞曹睿仲,如今新寡;兒子名為元聿,是妾侍所出,乳名長春,後來拜入道門,道號便叫長春子,如今在城北真武觀安身。長春子這些年與定王府頗有往來,眾人皆以道號稱之,惟有李倉知仍用這個名字稱呼他。
「臣每日派人去真武觀探消息,道長還沒回來呢。」
「是嗎?」
「道長此行,已去了一月有餘。」徐長君顯得有些不安。「老道長和道長都還沒有消息,只怕那藥……」
「嗯。」李倉知眼神飄忽,彷彿在思索些什麼,也不知聽見徐長君的話沒有。「再等等吧。」
事情商量已定,徐長君與鄭承濤便即告辭。他倆離開之後,侍衛統領申容歡進了書房,稟道:「殿下,公主殿下派人把琴送回來了。」
申容歡說的是李倉知的妹妹,樂平公主李為盈,兄妹倆一母同胞,但個性與喜好卻完全不同──李倉知能彈奏多種樂器,古琴尤精,李為盈一樣也沒興趣。但月前她不知為何興致突來說要學琴,硬是來定王府借走了一把珍貴的桐木古琴,李倉知拗不過,只得由她。
把琴送回來,想是厭了吧。
「她借了這些日子,那琴得重新調校過。」李倉知回過神來,微微點了點頭。「容歡,你明天去丘善才那兒問問,如果他願意過來,就請人去接他。」
他略略頓了頓,之後又道:「若是他身子不方便,不要勉強。」
這位丘善才是一位名叫丘鴻江的老琴工,李倉知少時因緣相識,曾數度微服登門求教,算得上半師之誼。數年前,丘鴻江年邁隱退,在京師長慶坊購置了一處產業,準備頤養天年,誰知年前突遭橫禍,房子被一把無名火燒了個乾淨不說,獨子丘樂廷也送了性命,丘鴻江為此一口氣緩不過來,差點也跟著走了。李倉知得知此事,讓人將他接到西郊一處小院居住。
之後他讓曹睿仲去查丘家這處產業的事,沒想到曹睿仲查著查著,竟也遇上了死劫。
這些事旁人未必知道,但申容歡是明白的,當下點頭答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