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得知服務於一線戰區ICU的學妹居然在沒有注射疫苗的情況下照護疑似案例,竟然讓我心驚膽顫一整天,甚至晚上還作起噩夢。我夢到年輕時工作的ICU,與開刀房相連的玻璃門甫開啟,長期工作培養出團隊默契的姊妹們都放下手邊的事,齊心進入病房內幫忙。正當在移床、確認管路位置、約束、調整監視器時,突然走出全身穿著防護衣(俗稱兔寶寶裝)的X主任大喊:「你們在做甚麼!他是確診個案!」在場人全一陣錯愕,然後我就被嚇醒。
我可以想像學妹的壓力,她雖不敢抱怨,但才踏入職場半年卻已萌生辭意,臨床工作已夠艱辛,沒有充足防備下還被迫走上前線,猶如沒穿防彈衣加入槍戰的特警。她也無奈不敢說不,很多人也沒打疫苗也照樣照護患者,大家都籠罩在患病感染氣氛中,你怎判定誰的命比較高級,誰不用接觸疑似案例?而外頭一天到晚喊的「天職」形同道德勒索,好像這群人生來活該燒給你當蠟燭。其實站在崗位上全是普通人,有家庭有經濟壓力,她們既不想進忠烈祠,也不想曝光,那些感謝話語,還不如實際改善待遇和工作環境。
前陣子某護生在爆料公社爆料,她不懂為什麼疫情肆虐老師還要強迫實習?此問題一出即被一堆網民罵得半死,甚麼你不配當護士、就是有你這種敗類護理才敗壞、怕熱就不要進廚房等。說穿這群酸民就是叫別人死比較簡單,要調個健保費又嘰嘰歪歪,八成連捐錢都捨不得,活在象牙塔裡,不知道疫情發展至今護理離職率是攀升,醫院一張張離職單排隊排不完,幻想活菩薩擋在前頭。
甚麼同島一命,不過就是口號,早在SARS我就見過。
二〇〇三 SARS爆發的那一年,我正就讀護理系, 當時資訊不透明,沒有每天直播報告疫情,亦沒有臉書可互相討論,護生們並不完全了解嚴重度,只臨時被通知停實習。工讀的老闆即便知道我的處境(只是學生未上醫療前線),還是一通電話就讓我頓失經濟來源,好在口袋裡還有幾千夠我吃幾個月,我沒怨她,她會害怕我能理解;最妙的是男友M男,時常懷疑我染SARS,我也沒怪他智商太低;但他校未停實習的同學則不然,擔任護生的他們被隔離,有人甚至年少便感受到何謂歧視,護理熱忱早燒光殆盡。
我居住在石牌路二段樓上,是通向台北榮總的主幹道,下樓是一條充斥臘肉、 包子、麵攤、雜物商店的街道,來往就醫的老人絡繹不絕。SARS帶來恐慌,也揭露人性貪婪 ;一片非醫療等級的活性碳口罩二十元,沒有任何壓條的假外科口罩售價十元, 還有用疑似保麗龍碗兩側打個洞,橡皮條穿進去做的仿 n95叫價一片一百,更可怕的是生意興隆,老闆每天笑呵呵,老人家買下一碗又一碗的n95。
後來和平醫院爆發院內感染突然封院,情節跟《屍速列車》活翻版一樣,誰也不知誰有病,全關在同一個地方,畫面呈現情緒激動的護士一度要跳樓,目睹病患上吊的護士最後行為退化到剩七歲,染SARS醫師的父親喊著早知道就不要兒子當醫生,那些情節比電影還駭人。我渾渾噩噩躲在的斗室平安度過了SARS期間,九月份開學後卻發現有些同學消失,原來他們的家長們透過SARS事件,決定千萬不能讓小孩從事護理工作,提早休學轉換跑道去了。那些還在斥責、歧視前線人員不夠鞠躬盡瘁、訕笑他們會害怕的人儘管罵,惡性循環後你們將沒有醫護可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