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約一個時辰,李頭在劇痛當中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身在一面山崖之下;看著身邊散佈的斷枝殘葉,心想,還好有這些樹叢減緩了摔下來的力道。
「感謝,感謝……」
嘴裡喃喃念著,她甩了甩頭,把鼻孔裡的血塊挖掉。
「金枝小姐……」
突然想起,李頭立刻起身,但卻在一陣劇痛當中跌倒。
她腳扭傷了。
李頭抱著腳踝顫抖,牙根咬的緊緊的。她的孩子則溫柔的撫摸著母親的腳,眼眶中有著淚水。
然後就哭了出來。
「毋免驚,阿母佇遮。」
李頭安慰自己的孩子,勉強的笑著看看圍繞在身旁的朋友。好朋友們伸出手來,要拉她一把,但李頭咬緊牙關,自己強忍痛苦爬起。
好朋友們露出理解的微笑,還折個根樹枝給她當柺杖。
「閣等一下,閣等一下就好。」李頭微笑,然後在月光與螢火蟲的簇擁下,一拐一拐,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金枝小姐,我來救汝了。」
剛過丑時,李頭來到林家大宅。大門是敞開的,只見裡面燈火通明,一片亂哄哄,到處都是臉色凝重的人們。李頭看見丫環阿奴手上抱著一捆火把,匆匆忙忙的從外面回來。
「我要見林老爺。」
阿奴見到渾身血污的李頭,眉頭皺了一下,還掉了兩支火把。
「無閒。」阿奴態度很差的轉身離開。
李頭趕緊抓著她的手:「金枝小姐被抓了。」
阿奴看著被抓的手,然後瞪視著李頭。
等李頭慢慢的放開手,阿奴露出一臉嘲笑:「全庄的人攏來了,汝才知。」
李頭楞了一下,推開阿奴進到林宅。阿奴碎了一聲,不理她了。
問了幾個對她愛理不理的人,她才知道,原來做法的通天師是假冒的,為的是把林家的人支開,然後綁架。目的是要勒索林家的錢財,還有縣內幾項買賣的權利。
李頭急急忙忙的進到廳內,對著盛怒之下的林老爺說明金枝被抓的經過。想不到憤怒的林老爺反過來指責她,說她這個帶衰的瘋子跑去祖墳會敗壞他們家風水,還叫家丁打了她一頓。
被粗魯的丟在門外,李頭流著眼淚,看著庄子裡的人們浩浩蕩蕩的出發去找金枝。
沒有人理她,沒有人在乎她,他們甚至不嘲笑她,因為大家心裡都只有金枝。
但是好朋友在乎她,這附近所有的鬼神全都來了。大夥將她團團的圍住,讓她感受到溫暖,一種發自真心的關愛所形成的溫暖。
李頭笑出來,是的,好朋友知道金枝在哪裡。因為金枝想當大家的朋友,所以大家也當金枝是朋友。
一股力量湧進李頭體內,讓她再度站起來,快步跑到村民面前,對著村民大喝。
大家都被嚇住。這時的李頭看來神聖不可侵犯,她的臉龐在月光之下有如白玉般的純潔,她的雙眸宛如明珠般的耀眼,她的話語彷彿雷鳴,決不容任何質疑。
終於,第一聲雞啼,天就快亮了。李頭帶著大家走往山區。由於徹夜未眠,大家都累癱了,但李頭的腳步卻絲毫不曾減緩。最後,當太陽完全升起時,只有金枝那心急的父親和幾位最壯的人能跟上她的速度。
「就在頭前。」
李頭指著一座簡陋的草寮。寮前還有三位凶惡的大漢在喝酒。一見到他們這群人,惡徒們全都放下酒碗站了起來,手上也抄起了刀子。
金枝的父親看看身邊的人,手上只有鋤頭跟鐮刀。
這時,茅屋裡有人慢慢的走出來。原來是位臨縣的大商人,金枝的父親見過他,想起曾在生意上跟他有些不愉快。
看來他就是首謀。
跟在那人後面出來的,是假冒的師公師徒,還有被綑綁起來、塞住嘴巴、蒙起眼睛的金枝。
「金枝……」
就算是手腕高明的溪寮首富,在面對這種威脅時也沒了主意,反而不住的看著李頭,看著身邊的人,看看有誰能幫忙。
聽見父親的聲音,金枝開始掙扎。
「竟然尋會著遮,厲害。」那位首謀一邊冷笑,一邊把塞在金枝嘴裡的破布取下來。
嘴一鬆開,金枝就大叫:「阿爸救我……」
「我一定會救汝,我一定會救汝……」
說歸說,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既然去給恁看到臉,我是不可能放恁活著轉去的。」
說完他做了個手勢,三名大漢發出冷笑,手上刀子晃呀晃的開始逼近。
這時,周圍又跑出十多個持刀的惡徒,臉上同樣掛著冷笑,還帶出其他人質來。
正是金枝的兩位哥哥。
「阿爸……」他們身上都掛了彩,顯然經過一番打鬥。
大家心都冷了。
突然,負責綁架金枝的人注意到李頭,接著開始發抖。
「汝……汝……汝……」
李頭一陣冷笑:「想著啥?哼!」
一聽見李頭的聲音,金枝立刻大叫。
「阿頭姐,阿頭姐,汝快走。」
「我馬上救汝,金枝小姐。」
李頭帶著笑容走上前去,手無寸鐵的她,卻讓這些惡徒開始發抖。
「阿頭姐,會危險。」
「好朋友講汝一直在求我平安,我真感謝。」
李頭伸出手來輕輕碰了一位大漢,那名大漢立刻倒地。看他兩眼翻白、臉孔發紫,顯然是不活了。
「我馬上救汝。」李頭繼續向前。
幾位擋路的惡漢害怕的退開,嘴裡不住「阿娘喂……」的,與先前囂張的態度完全不同。
「喂!汝在扮什麼鬼。」
那名假師公驅步上前,舉起刀子就往李頭劈下去。
一陣嬰兒的哭聲傳了過來。
金枝流下眼淚。
她知道,頭姐的孩子正在為母親哀傷著。
接著,金枝身邊陰風哭號,夾帶著讓她永生難忘的淒慘嚎叫,以及充滿驕傲的勝利笑聲。
狂風之後,金枝身旁只剩那幫氣絕身亡的匪人,以及屁滾尿流的父兄與村人。
被救之後,金枝看著地上李頭冰冷的身體。傷口從左肩直劈到心臟,奇怪的是,傷口並沒有流血。
金枝抱著李頭大哭,眾人則圍在她身邊默默不語。
「金枝小姐。」
「阿頭姐?」
猛然抬起頭來,金枝注意到她的身邊都是人,一些漂浮在空中、半透明的人。其中,李頭溫柔的抱著孩子,而孩子正安穩的吸吮著李頭的乳房。
金枝知道那孩子是誰。
「好朋友早就來接我了,毋拘我袂放心金枝小姐,所以要逐家加等一下。」
金枝笑了,她看見李頭滿足的笑容和孩子幸福的表情。
這樣也好,就算摸未到,咱也還是朋友,將來,咱也還會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