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封上寫的是Yi Sang,其實,是
Kim Hye-kyǒng(1910-1937)於1928年在他畢業的職業學校的年刊上首次使用的筆名。首爾大學的一位教授推理說,「李箱」這個筆名來自於Kim Hye-kyǒng收到的一個同學送的禮物——一個李木行李箱。這個行李箱應該是畫具箱,因為他本想成為畫家的,而箱子又是用李木做成的,所以他便有了「李箱」這個筆名。
李箱生活在二十世紀初的韓國、日本,他的文學(詩歌和短篇故事)至今都出現在韓國的中小學生的課本裡。本書的主要譯者是Jack Jung,由Don Mee Choi編輯。在一次Jack Jung主持的「李箱」讀詩會上他講道,現在如果要去問韓國的中學生,李箱的詩文在韓國現代文學中的地位是什麼,中學生大多會回答「李箱是終極大Boss!」可見,即便在中學生眼中,李箱的現代詩文創作都是佔據重要位置的。
1924年,André Breton發表「超現實主義宣言」。1925年,Korea Artista Proleta Federacio(KAPF)成立。KAPF將超現實主義和達達主義這樣的前衛流派介紹到了韓國。李箱受到其影響,創作的很多詩歌和故事都有著超現實主義和達達主義的痕跡。
李箱作為家中長子,從小被過繼到叔叔家裡延續香火。雖然在叔叔家長大,李箱的詩歌、故事依舊常常提起孝道,叮囑弟弟妹妹去盡力追尋自己的夢想,將「盡孝」二字留給長兄,不禁感慨,儒家文化在韓國的根深蒂固。李箱也在詩歌中表達「孝道」的束縛及自己的掙扎——「In the form of devoted filial love --I function precisely according to custom but remain constantly terrified. 在感天動地的孝道形式中——我準確地依照傳統運作,但是依舊終日處於懼怕之中」。他是在中國式的私塾中接受的教育,因此熟讀老莊,中文功底深厚,以至於他在詩作和短篇故事中經常使用漢字,且還會根據內容需要拆解漢字,玩文字遊戲,因此,也給很多只會閱讀韓文的讀者帶來了很大不便。
沒錯,翻開書的第一頁就是這樣的原版詩作。「鳥瞰圖」的「鳥」字被李箱去掉了眼睛,成了「烏」瞰圖,更加大了翻譯的難度。並且,李箱將詩作標號,每一號詩歌都有著不同的形式,在二十世紀初期就已經嘗試了「視覺詩歌」這種超現實主義的感覺。
阿波里奈爾的視覺詩歌——
同樣,阿波里奈爾這首著名的下雨的詩作也是視覺詩歌。不過,我覺得下雨這個做的是較簡單的狀態呈現,而李箱的詩歌用漢字夾雜的情緒在母語為漢語的讀者眼中有了更深層的意義,當然,這也跟漢語言文字是表意文字有關。
很多時候,人們覺得超現實主義詩歌不知所云,但在李箱這裡不是這樣的。李箱的詩歌中有糾纏不休的過往——
「O people, learn the techniques of the exercises of the congruent future, otherwise what do you plan to do with the scattered pieces of myself of the past.」是啊,沒有techniques, 如何面對碎成一片片的過去呢?
「people escape, they escape quickly and live eternally and caress the past and from the past again they live in that past, O childlike innocence, childlike innocence, insatiable and eternal and childlike innocence. --1931. Sep」逃離,逃離到過去中,活在那個過去裡,與當下有了距離,是救贖嗎?
李箱的詩歌中有不須畫筆即可勾勒出的一幅幅圖畫——
「I finally chase down my galloping shadow and get in front of it. Now, my shadow chases me as if it is my tail.我終於追到了自己那奔騰的影子,走到了它前面。現在,我的影子開始像尾巴一樣追著我了。—《月亮的傷痕》」
李箱的詩歌中有數學、建築設計、日文、漢字——
李箱的詩歌引領了現代韓文詩歌的創作,說他是第一人也不為過。書籍的第二部分是李箱的短篇故事集,其中選擇了一個非常後現代的故事,「蜘蛛會豕」,同樣,題目用的是漢字。
李箱患有肺結核,同時在日本的時候又是重度的煙民,所以,在這個故事裡,批評家們也讀出了那種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書為讀者提供了韓文原文,嚴格依照韓文形式翻譯的英文及最後的英文譯文(不拘形式)——
註解中翻譯解釋道,韓文中yang是西洋的意思,跟我們的「洋」差不多,所以,翻譯左思右想,譯出了Yankee Pig這個詞,也是因為美國是第一個與韓國簽訂條約的國家,因此,翻譯玩了一個後殖民主義小trick。每每看到這個解釋,總是想笑,又覺得「妙」,所以在此記下來。
雖然不懂韓文,但是讀翻譯過來的韓語詩歌和小說,關注韓國作家已經快十年了,非常喜歡他們對自己文化的思考,有時候特別偏愛很多女性作家的詩作和故事,讓我看到了自己並不熟悉的韓國。
1933年,李箱因肺結核不能工作,在首爾市中心開了一家咖啡店。咖啡店叫「Jebi」,韓文「燕子」的意思,讓我不禁想起很早前看的那本
《我們最幸福》,對裡面的「燕子」這個詞印象深刻。不過,1935年,由於經營困難,李箱的「燕子」咖啡店關門了。譯者後來提到,翻譯李箱的期間曾去首爾李箱當初的咖啡店小坐,看到了快樂的孩子們。我還無緣去首爾找找這家咖啡店,如果有機會,一定去看看這百年前的「燕子」。
沒過幾年,李箱在日本東京的監獄裡因肺結核去世。書末,學者提到「死亡是最可怕的沈默。」因為很多有創作才能的人不幸英年早逝,若能活得長久,或許能超過很多被譽為泰斗的文學作家或詩人。這讓我想起了魯迅,想起了郁達夫,想起了很多因為過早去世而無法繼續創作的傑出人才。就好像李箱的一句詩中,他寫道「李白曾吟詠月亮,多麼可惜,如果李白能與我們分享這個世紀,他又將寫下怎樣的詩句?」同樣,Canetti有過希望活幾百年的暢想,桑塔格也高度贊同,活幾百年不現實,但是,每每遇到什麼觸動,我也會希望我最喜歡的已故詩人、作家、評論家活過來,與我分享世間的種種,好看看他們寫下什麼樣的文字。
這就是文字、詩歌的力量,但同時,也是生命力旺盛給予創造力的饋贈。李箱短短二十多年的生命,寫下了觸動我心弦的詩文,願用他的詩文祈禱,希望美好的創造力能伴有頑強的生命力,在每一個即將誕生、已經誕生的生命中永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