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流動的饗宴｜巴黎不只是一場饗宴

看過流動的饗宴 A Moveable Feast這本書，你就會明白巴黎不是憑白無故稱作文藝之都，你會了解覺得有夢並不愚蠢、貧窮沒什麼不好，只要你心中有一席自己的天地，不管是在咖啡館、在巴黎、或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你都能餵養你飢渴的靈魂，持續從事喜愛的事，過的幸福而滿足。

海明威的這部作品比它任何一部親切可人，比較起諾貝爾巨作或其讓他名列20世紀最重要的美國小說家的作品，讀者看見了這個美國硬漢的真實生活、講話的方式、面對的困難。透過小說讀者只能想像，而此書我們則輕易的親近了這位作家，知道他喜歡喝什麼酒、吃什麼菜，在他還沒出名時清純的模樣，如同小說般的精彩人生。

海明威的一生高潮跌宕、軼事不斷，如果寫八卦，海明威與眾名人的互動與在女人中周旋的故事，肯定可以算是藝文界不缺題材的人物。海明威的晚年達成了人生最高成就，嘗盡了人生的高潮迭起和酸甜苦樂，參加過一次世界大戰（因受傷和護士談了戀愛）、參加過西班牙內戰（所有人都把這位記者當作自己人那樣對待，雖說他並非右派，但竟能在那裡生還下來）。他到遍了世界各處，從西班牙、法國、東歐，到非洲、古巴，在世界各地留下了頗為驚人的行旅足跡，被卡爾維諾諷刺「暴力式的旅遊足跡」，每到一處就會抓住微小的東西大書特書一番，對那個國家卻只有浮面的了解（不論是否為真）。然而，人們還是透過他的眼界看到了西班牙的鬥牛、看到了戰爭中的一種情愛、看到了非洲的狩獵、看到了古巴的mojito和Daiquiri...他把他所經歷的所有事物放入他的書寫裡，所有東西都是他的題材。因為海明威有一種記者式抓住重點的犀利，總是能透過簡短精準的書寫描繪出一種小事物引發的樂趣。

書評家唐諾說海明威並不如很多後代作家如馬奎斯、卡爾維諾等是天生的寫手，之所有以能聲名大噪是由於背景時代的烘托，若少了戰爭，若非失落的一代，他就成不了海明威。他能寫出老人與海、戰地春夢，持續不斷的寫出有質量的作品，不是流星短暫畫過天際，而是恆星般一直努力在宇宙發光發熱。「流動的饗宴」擷取了一段海明威生活的DNA，我們只消看了這本，就知道他的功成名就與他的生活、紀律和堅忍不拔有著莫大關係，而他被看到的沈溺飲酒、縱情享樂、頹廢虛無和疾病纏身的晚年只是一個被無限放的印象罷了。

這本書很特別，時序發生在他20出歲初出茅廬的打拼時期，是海明威與第一任妻子到巴黎旅居，希望能在那裡投入真正作家的志業。海明威描述每天的生活就是去咖啡館，花神或是丁香園，點一杯咖啡歐蕾寫一整天，有時候餓到眼冒金星，但沒什麼多餘的錢每天吃外食，他就會去逛畫展，並感受到「飢餓」讓他變得更加敏銳，對藝術感受力更深刻。雖然沒有豐富的物質生活，可以用窮困潦倒來形容，海明威只有偶爾少數篇幅描述家中器物的節儉，連馬桶都是公用；描述到他去莎士比亞書店租書，連錢都要老闆代墊，（不知為何他還是有錢買酒），那樣的他沈浸在「巴黎」這個文藝天堂，三不五時來往的都是說出來嚇死人的文壇巨擘（如喬伊斯、費茲傑羅）或藝術界的大佬（或他們的靈魂），那樣的他每天非常單純的寫著小說，與妻子躺在床上都感到人生幸福無憾。

「能夠每天寫作，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海明威在巴黎時毫無鋒芒，但如此知足快樂。有時候會去賽馬賭錢，領到稿費就會吃大餐配酒，（人家很窮卻還是懂享受生活），遊走在文人志士家中，看到了他們並不光鮮及真實的面：費茲傑羅非常難搞但十分寵妻，海明威哀嘆他的才華要敗在他夫人身上；一些詩人、出版家，他們沈溺酒精，行為粗魯無禮等等。海明威忠實之筆把我們對大人物的幻想一瞬間打掉歸零，沒有說到的功成名就的他和他們之中的人並沒有太多不同。

年輕海明威對一切都不抱怨也不批判，傾聽各種人們的聲音。不知海明威當時知道他未來比他眼前這些人們都擁有耀眼成就，面對當時的他會說些什麼？

偶然擦肩而過的成功幾乎是不可能的（只有網路世代也許會發生），海明威在那段拮据的生活中不停的書寫，毫無報酬的從事喜愛的事，讓他的生命變得相當可愛。有趣的是這本回憶錄不是他在巴黎時寫下的，而是晚年與第四任妻子回到巴黎旅館時意外找到自己的巴黎記事而決定從新整理書寫，還沒看到它出版海明威就自殺了。日暮山西的海明威最後什麼都有了，回顧當年青澀稚嫩的自己，在文句中完全不見老者的事故和感慨，在面對30年後的巴黎及回不去的青春，海明威依然決定將這段往事紀錄下來。書評家唐諾說海明威的心智一直在30歲，他的敘事，記憶，筆觸，幾乎一直維持在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身上。

只有在寫作的時候，這個作家能決定做什麼樣的自己，安然在自己構築的世界抬頭挺胸地活著，不必面對衰老的軀體和病痛。也許也因為事隔多年，他才能真實地將那段心境描寫得如此細膩，如同在書中寫到的：「只有離開巴黎，我才能書寫巴黎。」

流動的饗宴真正把在巴黎的時空永遠封藏住了，許多人因為藝術或文學之夢而帶著此書來到此地，想感受藝術沙龍的氛圍到底還留有多少；有人把這本書當作巴黎旅遊寶典，造訪每個海明威待過的地方：麗池飯店、花神、丁香園咖啡館...如果還搭配著中文版的圖文，想像坐在你對面的是喬伊斯或哪個文學偶像，啜飲一杯海明威最愛的威士忌或白酒（難道也能當作飲食指南？），散步走近莎士比亞書店，買一本海明威的著作（二手的總是一推出就賣光），進入巴黎的饗宴，充滿書香、酒香和巴黎的花草香原來這個簡單，與巴黎鐵塔、凱旋門、香榭大道不一樣的旅遊，是一種懷舊與知性的旅程。巴黎就不再是被觀光寵壞的骯髒街區，不再是恐怖份子開刀、留有聖母院餘燼的悲傷城市或被用爛的夢的代名詞，而是任何一個只屬於你的的燦爛青春的足跡。

在這本書裡如果不把它當作旅遊書或日記，對於熱愛書寫的人來說提供了精神上的激勵和指引。如果你想成為下一個海明威，可以學學他的生活：只要一有空就寫，不要因為外物干擾感到太過自責（不論哪個世紀的人都會受到的考驗）；比如費茲傑羅表明他寫的很多東西是為了賺稿費，海明威認為你一旦容許寫爛東西，會毀會寫出好作品的心，費茲傑羅說他是先寫了好的，之後才改成出版社要的；比如海明威寫完一篇內容後，要到隔天重看時才知道自己寫的是不是好作品。他每天都會寫一點，寫到差不多時就收手等到明天再寫，不寫的時候就不想他的作品，和別人討論更是大忌。

這些都是保持寫作的習慣，不是靈感來了就寫到茶不思飯不想。另外，在這本書也看得到海明威除了寫作外還是有很多別的興趣，他十分享受美食好酒，喜歡和夫人到處逛逛，一點都不浪費美好的巴黎春光。

就像海明威說的，不論你怎麼到巴黎、你的目的是什麼，你總能帶走什麼，因為巴黎是一場流動的饗宴。對我來說，這本書本身就是饗宴，因為這是一個青春記事，理念有各種人生投射、反映著永恆不變的生活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