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錯《緣起時枕邊細語溫存:誦讀葛綠珂》,是疫情時期,深讀葛綠珂(Louise Gluck)的詩作後,以自身感悟回應生命遙遠的吶喊。此書襯以西洋繪畫,與「繫鈴人語」,為我們鋪成一道詩徑,得以探幽葛綠珂與張錯的神秘花園。
此書自葛綠珂三本詩集出發,分別為《草場》(Meadowlands)、《詩歌》(Poems 1962-2012)以及《忠貞夜晚》(Faithful and Virtuous Night)。張錯一方面梳理抒情的生命脈絡,一方面也將原鄉臺南樹屋的召喚,化為奧德賽般的史詩之劇。這三十八場詩對話,不僅是詩人相映的生命即景,也在那些無以回顧的生命傷口上,輕輕敷上嘆息的詩句。
張錯追溯與葛綠珂的緣分,要從《草場》說起。這是一九九八年,他在大學書店買下第一本葛綠珂的詩集。當愛情從希臘神話開篇,太陽神阿波羅追求達芬妮變形故事,成為〈戀歌〉的誓言:「早知你會不斷移動/我根深固難以追隨/只好把戀情藏成年輪/年年歲歲,一生一世」,流浪與歸返之間,永劫回歸的悲劇,在年歲輪迴之間,似乎又成為盼望的微光。
在浪跡天涯的日子裡,不僅是奧德賽斯的放逐與歸返,無人纏裹的傷心,化為溫柔的詩問:「為何十多年來我的傷心沒有好」?
兩位同齡詩人的同感之悲,只能呢喃為屬天的祈禱:「從野鳶尾進入花園/誦讀所有晨禱晚禱/看遍所有園中花草/入夜了,掩卷泫然」〈禱告〉,是以葛綠珂的野鳶尾,搖曳成為張錯花園裡的碎語,靜觀世間一切變故,卻無能為力,但至少我們還能傷心。
張錯在葛綠珂的詩篇中,發覺女詩人的幻化本相:
「葛綠珂詩中的神話或聖經人物,應該就是女詩人的一張面具(persona, mask),及用第一身(first person singular)或第三身全知(third person omniscient)的聲音(voice)扮演故事情節。」
自神話蔓延的流浪之旅,在短暫與永恆之間構築為無盡之涯:「明知不會永遠,依舊情牽/閃亮水波而來的美男子/命運之神境界說:他是漂泊者/不會停留,如奧德塞斯」〈迦太基〉。這是埃涅阿斯(Aeneas)與迪多(Dido)女皇的愛情,也是我們沉浮於情感輪迴的心語。關於背過身去的戀情,我們該如何面對?張錯寫道:「迪多堅持短暫就是永恆/像愛麗絲與白兔對話:永恆是多久?愛麗絲問/白兔:有時,僅是瞬間一秒」
而如此短暫與永恆的遙對之景,可見於張錯早期的〈南臺灣組曲〉:「曾經滄海的生命啊!/多少回是踐約而來背約而去?」海島的懷鄉歌詠與希臘神話疊唱成韻,綿綿悠長為最深的依戀,「臺南安平樹屋是我的歌/愁腸百結,盤根錯節」。張錯無法釐清的愁緒,在葛綠珂在希臘的詠唱中,得到緩解:「也許,一切均是命中注定/惟有失去!尤麗迪絲/惟有妳的消失,造就我的永恆之歌」當眼前逝去的一切,遁入詩語編織的時空,永恆的安慰之語,遂能從天而降,成為「眾樹的歌唱,臺南安平樹屋」,曾在意的一切,仍如故鄉之樹,根深蔓延,心語迴盪耳畔,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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