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何不認真來悲傷》到《尋琴者》,郭強生以一概清冷又富情蘊的意象,勾勒現世與一幅幅寂涼人世的眾生相。雖然獲得本屆聯合報大獎,但《作家命》一書卻卸下獎項光環,細數書寫與自身的血輪脈絡,而他又如何為世代牽繫起寫作命脈,其義無反顧的孤絕感,大抵構成「作家命」的基調。
此書分為四輯:分別為「作家命」、「那些生命中我們不善於面對的」、「命運的想像」與「當我們討論愛情」。從寫作的召喚出發,我很喜歡文中提到小說書寫的一段話:
「隱藏在孤獨畸人們背後的,是一道道不見容世俗的、長長的傷口。作者的筆彷彿溫柔的針線,安靜地將傷口縫合。」
這是郭強生分享美國作家舍伍.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小城畸人》(Winesberg, Ohio)的理念。當現世充滿混亂與不安,郭強生自言看似幸福的家庭,實則創痕斑斑。當關係間的欺瞞不安,撕裂了屬世的認知與善良,究竟我們可以循著什麼樣的路回去呢?
〈從悲傷出發去遠方〉:「我感覺是父親正帶著我認路,我們正一起老去,一起回家。」提到的返家之路,也是遠行之途。對郭強生而言,當情動於衷,憾恨與愛同根並生,書寫是唯一的回到孤絕的方式,讓靈魂角落的那個孩子,再次從邊緣發聲。
〈我們〉一文,則細訴與李永平、曾珍珍攜手共度的時光,也是東華創英所的十年風華,也是文壇近期新興作家的搖籃。這片洄瀾之地,在郭強生等人的耕耘之下,幾乎成為台灣寫作者的朝聖地。是以第一屆駐校作家黃春明編有《眾神的停車位》,施叔青寫有《風前塵埃》,文風在東海岸逐漸蓬勃,也帶動新一波的寫作熱潮。
「也許不是我們選擇了文學,是文學選擇了我們。」郭強生謙卑地成為文學的領航者,同時也退位為文學的忠僕。這些甚於言語的身教,對寫作者而言,可成為筆耕最好的指引。
在「當我們討論愛情」一輯裡,張愛玲的身影再次顯影於文學譜系之上。我們都曾與張愛玲筆下的孤女,「一步步走向沒有光」的世界,卻也走進了文學的奼紫嫣紅。
郭強生在〈孤女張愛玲〉裡,演繹張式的孤獨:「換作我是她,全華文世界的讀者都想從我這裡汲出點蜜汁當成顯聖,我也一定回想要避世躲得遠遠的。」此種身不由己,從童年的家世一路漫成最荒涼的歧路。
而今,郭強生仍在黑暗裡鑿光,願意用文字細述生命最幽微的騷動。那些文字撞擊的聲響,我們認得,所有在幽境裡,試圖用文字擺渡人生的寫作者,都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