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俗話說「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寫戲的是騙子」,但在大多的看戲場景中,我們往往只見到「傻子」的心情(包括好奇心)隨著「瘋子」的演技而高低起伏,藏身幕後的「騙子」很少現身解說自己究竟是如何操弄「傻子」的。當然,這個現象隱藏的另一面是,其實,許多愛看戲的傻子本身是喜歡「被騙」的,而且他們往往願意付更高的價錢去觀賞「高明的騙術」。
那麼,究竟,為何有人願意付錢「被騙」呢?
這應該是一個心理學的問題,不過,我們可以先聽聽「高明的騙子」對這現象的解釋——很多編劇相信,許多人愛看戲,是因為他們想透過戲劇,經歷一些情境,然後從中發現詮釋一些事件的不同可能性。在這種前提下,熟練地轉換舞台成為一個「高明的騙子」必備的技巧。
( 下圖是比利時超現實畫家馬格利特 ( Magritte) 的作品 la Clairvoyance 。)
從戲劇的角度言,這意味著——我們要在開場告一段落後,就為故事加上另外一個可以和主角(們)對手的人物,並且讓這個角色可以看到一點主角(們)看不到的情形。
在大多歷史劇中,要做到此點,自然就要根據歷史事件的全貌創造出一個(或一些)可以帶動事情發展走向的角色,讓劇情的進展更為流暢。
以「河陰之變」而言,我們大約就必須從先前出場的人物中找出合適的角色。
孝文帝的女兒蘭陵長公主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藉由蘭陵長公主和胡太后的對立,我們可以發展出對母系社會和父系帝制社會的反思,不過,沿著這個人物線發展下去的劇情恐怕不能反映出「河陰之變」的事件本質。
我們也可以試試從 獻文帝 (拓跋弘)—— 孝文帝(拓跋宏、元宏 )—— 宣武帝 (元恪) ——孝明帝(元詡)的帝位傳承來探討「河陰之變」與 帝位繼承的關係。 不過,這樣一來,整個故事的發展就會朝著「宮廷劇」的路線發展,但這就無法反映「河陰之變」如何導致了北魏帝國的崩解。
所以,我們還是需要一個可以隨意進出宮廷的角色。
胡太后(胡仙真)臨政時似乎有不少情人,所以,我們可以從她的情人之一出發,到處看看當時北魏境內的狀況。
前文中的虛構角色
韓庭就可以背負這樣的任務。
至於地點呢? 自然就是洛陽了!當時的洛陽,處處都是裝飾華美的佛寺、庭園,我們可以順理成章地安排韓庭走出宮外,到大官雲集的休閒庭園「寶光寺」看看放鬆心情的大官們彼此在說些什麼 ——
「你瞧,這崔亮的『停年格』還行嗎?」「當然行。這不是挺符合那些漢臣們常說的『敬老尊賢』嗎?」「但是,萬一發生戰事,這樣的軍隊能打仗嗎?」「哎!現下的情勢是只要我方不戰,天下自然太平,何必去擔心那不會發生的戰事?」「說的有理啊!來!乾一杯吧!」
韓庭聽了大臣們的談天,原本緊繃的心情也慢慢鬆懈下來,決定也到「調音里」轉轉。那裡經常聚集了許多樂師和歌手,也常有許多多事的人們到此評點時事。
「這位俠士,測個字吧!」一位在樂館外擺攤的白髮老者舉手招呼韓庭。
韓庭有些猶疑,他不知道這老者究竟是什麼來歷。
「我來測吧!」一位個頭粗壯、服飾華麗的男子拍了拍韓庭的肩膀:「怎麼樣? 不介意讓我先來吧?」
韓庭禮貌性地退後一步,表示不介意。他知道這位男子是皇室家族的成員,與狐仙真頗有淵源。
「測什麼字呢?」
「假。」
「假有真時料先機,有成無時迎新局。」白髮老者吟道。
「是嗎?」男子對韓庭說:「那麼,我也替你測一字吧⋯⋯『真』吧!」
「真當假時何必悔,抽不能斷愁自連。」白髮老者捋了捋鬍鬚。
「好極。好極。」男子很開心地賞了白髮老者一小袋金沙,轉身騎著渾身烏黑的駿馬離去。
「敢問先知,如何能斷?」韓庭問長者。
「道冲,而用之又弗盈也。」老者說畢,將杯中之水往地上潑灑一空。
「怎知道,女兒自言好,故入郎君懷。」一位頗有風韻的女子笑盈盈地從樂館內招呼韓庭入內。
「嘆不平,南山自言高,只與北山齊。」一位年輕歌女也自內廳走出。
韓庭拱手回禮,騎上自己心愛的花斑駒,回到自家宅中,卻見先前那位衣著華麗的男子騎的黑色駿馬正在自家門口前。
「請問⋯⋯」韓庭不知來者何意。
「太后希望你代朝廷到北鎮巡視一下,並且想法讓『太和五銖』在北境內流通。」男子頓了頓,問:「你知道我是誰吧? 我是元乂。」
韓庭點點頭。他知道男子是元家的人。
「聽說北鎮最近情勢不穩。」元乂說:「我們想找個可信任的人去探探。」
韓庭看著元乂,不確定他知不知道自己和太后的關係。
「 先前張家的事你知道吧?」元乂問:「我們想請你順便帶些錢過去。」
「我可以去。」韓庭小時候是在北方長大的,眼下北方不穩,確實該回北方看看。
「太后能找到像你這樣的幫手,是她的福氣。」元乂的話似乎意味深長。
「太后還有什麼吩咐嗎?」韓庭決定保持低調。
「總之,你儘早上路吧!剩下的事,我們再聯繫。」元乂交給了韓庭兩隻信鴿。
就這樣,我們藉由韓庭這個角色,走出了宮廷之外,而且藉由元乂的託付,離開洛陽到北魏的北方邊鎮了解情況。這樣一來,韓庭就可以與引發「河陰之變」的另兩位關鍵人物在高歡以及爾朱榮搭上線了。
將「河陰之變」背後的歷史舞台搭建完成後,看戲的觀眾就可以慢慢隨著戲劇事件的推進,了解孝文帝遷都洛陽後,是如何改變了北方軍鎮的經濟與社會環境的變化,最後造成了帝國的分裂。
在此要說明的是,自從戰國時代中期,北方燕趙諸國築起長城防禦遊牧民族(匈奴)的入侵後,遊牧民族和華夏民族的生活差異就已開始浮現,而北魏是一個領土跨越了傳統遊牧地區和農業地區的帝國,融合不易。早期的北魏經濟與政治重心一直在傳統的遊牧地區,而孝文帝的積極漢化措施卻希望透過各種手段將北魏成為正統的「華夏(農業)帝國」。
但是,孝文帝的這項政策顯然未被後繼者所接受,以致最後在胡太后執政時,終於爆發出北魏境內的「南北內戰」。
這種分裂的危機其實頗為類似十九世紀時的美國林肯總統執政時所遇到的危機。當時,意識到國家危機的林肯曾說:「一棟分裂的房子是撐不久的。我不相信一個政府能夠在一半是自由民,一半是奴隸民的情況下長久運作。」
北魏分裂的危機也很類似,而其面對的課題應當是如何在南北經濟發展出現消長,而產生出不同集團的利益衝突時,仍能維持帝國的運作。只可惜,臨政的胡太后未能看到問題的根源,以至於在西元 520年由胡太后的妹夫元乂發動政變,最後被幽禁起來。
不過,韌性頗強的胡太后並沒有就此退出北魏的政治舞台,西元 525年,她又帶著另一番覺悟重新掌政。只是,後世的我們知道,她的覺悟其實帶著她走錯了方向,最終引發了「河陰之變」。
復出後的胡太后讓北魏後段的史實本身就充滿了各種爆炸性的情節,是極佳的連續劇題材,但是對想深入探討北魏解體過程者的歷史愛好者而言,或許還是想知道:她的覺悟為何未能讓自己抽身,反而將自己和時政推入了更混亂的狼狽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