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保護這個地方,免得政府部門派人搜查,我不會說出它的名字,也不會指出它所在的位置。總之,它是一家我常去的茶餐廳。
這家茶餐廳門外總有兩條母狗,一頭黃的打從我幾年前第一次來的時候就在這里了,另一頭黑的則是我看著它從小長大。我喜歡狗,所以每次我來,都會先摸摸它們的頭。很明顯這是兩只見慣世面的狗,不怕生疏也不抗拒人類的撫摸,但是也不會太過熱情,似乎事情合該如此,食客用餐前先摸狗是應有之義。
街上的狗有種特殊的氣味,淋過水之後尤其如是。這種氣味很奇怪,有點像午餐肉雞蛋三文治,所以我有時會把所有街狗都稱作“餐蛋治”。這兩條狗的家其實在茶餐廳的對面,我不時看見它們的主人拿一根塑料水管給它們洗澡,因此它們也會散發一股“餐蛋治”的氣味。摸過它們,我在這家餐廳從來不點“餐蛋治”,一來覺得手上雙重的“餐蛋治”氣味濃得叫人惡心,二來我會聯想起自己吃的其實是狗肉。
可是,我依然撫弄它們。事實上,餐廳里每個人都喜歡它們。每當客人不算太多的時候,夥計就會開門放它倆進來。一進屋來,它們就爽了,搖頭擺尾,逐台討吃。而客人也都盡量滿足它們,雞翅火腿和面包,它們全都嘗過。這場表演的高潮是廚房的哥哥拿出一個盛了碎肉的膠袋,把它交給黃狗,黃狗就會乖巧地叼住它的提手,再走回對街主人那里。幹什麽呢?不是主人吃,是主人打開袋子把里頭的東西倒出來賞給它吃。多麽懂事自律的一條狗呀!
有時候附近其他的狗也會過來閑逛,例如一條叫做“撲克牌”的花狗,它最近才令伴侶“阿寶”懷孕,生了九只狗寶寶,所以大家都稱讚它“有出息”、“聰明的男生”。撲克牌懂得直立,所以食客會故意把吃的東西提得很高,讓它站起來吃,然後我們又稱讚它“厲害”、“聰明的男生”。
看見人狗其樂融融的場面,我會以為自己到了西歐或者加拿大的蒙特利爾(被選作2005年全球對狗最親善的城市)。在那些地方,有許多商店和餐廳是準許狗進去的,政府也不會管。
香港的狗就慘了,和香煙的命運差不多,甚至比煙更早遭到禁絕。不只不能進食肆,連公園和所有康文署(康樂及文化事務署)管理的海灘也都是禁區。電視上看到的那種洋人和金毛尋回犬快活地在海濱逐浪的畫面,對我們而言只是一種電影虛構,和哥斯拉推倒東京鐵塔一樣不真實。在狗之外,同樣不能與人同時出現在飯館里的還有其他動物,比如貓。只不過我們都知道茶餐廳養貓其實是個半公開的秘密,因為它可以用來對付另一種更可惡的動物–老鼠。
其實人類並不一直都是這樣的,曾經而且現在在許多地方,人與其他動物能夠和平共享許多空間許多地方。空間上的人獸分化是很晚近的事,我們越來越專斷地獨占了本來不只是屬於我們的地方,非我族類一概排斥在外,即使是人類最好的朋友也不例外。
純粹是衛生的原因嗎?未必。我不認為香港食肆的平均衛生水平要比一些準許貓狗活動的歐洲食肆高。我想我們這麽怕狗,理由不全是怕它們臟,會害得我們吃飯之後拉肚子(否則一般人家就不要養狗了),還是一種文化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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