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領域上,日本是描寫孤獨最洗練的國度,他們參透了孤獨的層層包裹,能夠從核心向外望,投射出詮釋各異的孤獨,比如太宰治寫美的孤寂、川端康成寫活著本身的孤寂、芥川龍之介寫參透世間後的孤寂。
對先行的人而言,孤獨像是種代價,隨著耀眼的才華而來。在世人眼裡,先行者和社會邊緣常常是等義詞,是種古怪與病態。羅列日本文學和影劇裡的那些先行者,男性角色多半是勵志故事的標準性別,帶領社會進行正向的改革,登高一呼便輕易擁有能量基礎。而女性大多是受害者/加害者,或者是荒誕的丑角,作為先行者的女性忍受的孤獨幾乎沒有盡頭,代價過於沈重以致於她們連喊世界不公都沒有力氣。
比方說松子,那個一生都令人討厭的松子,她那一生中追求的只是有人能夠對她說一句「お帰り(歡迎回來)」,她毫無保留、笨拙而荒謬的在錯誤的關係中探索,在自虐中極盡的包容那些傷害她的人。我們無從得知她是否怨恨過,或者希望從中得到一點回報,我們只能觀看到的是,她失敗了又失敗的一個人走著,偶爾在谷底遇到能夠依靠的姐妹,但仍然被對面空落落的公寓對講機擊敗,希望的火花往往只燃起一丁點又匆匆熄滅。
又比方說靜加,那個家庭破碎、雙親失能的少女靜加,她的成長經歷裡,最多是性的利用,自小就沒有見過什麼美好的東西。她的殺人如她的名字一樣,安靜、冷淡,輕輕地按壓自動鉛筆,把子彈推往心臟的深處。她甚至談不上是情緒式的殺人,對她來說,世界的惡意都是像生活那樣自然而然地發生,那導致她在殺人時,節奏寂靜而緩慢,好像她是安寧病房裡的護士,施以長期痛苦的病患最後的救贖。
人們常說經歷無法比較,然而松子和靜加都是孤獨的,她們在各自的路上始終獨自一人做選擇,松子選擇去愛、靜加選擇殺人。
後來松子學會了把愛先給自己,但在她走近希望的路上,被青少年在嬉笑中以鋁做的棒球棍砸死。
後來靜加不再殺人,她把餘生的溫暖都給了同父異母的妹妹,她用她冷靜、淡漠的手,承擔罪惡,讓所有黑暗停留在她身上為止,那甚至算不上正義,殺人只不過是她救贖的手段。
松子和靜加,短暫的人生當中其實沒什麼人真正懂她們,可她們也不做旁人所認為「勇敢的反抗」,只是懇切地活著而已,在朝夕間無盡的孤獨中,仍然選擇去愛。只是,松子好歹從孤獨中找到了歡喜,靜加卻在愛裡更加孤獨,她所深愛保護的妹妹,註定是無法理解她。
痴女和惡女是她們孤獨的樣貌,人與生俱來就不願意和她們相處,畢竟幸福與快樂是大部份人都想要坐著便能得到享受的東西,或者安分的努力奮鬥就能夠有所獲得,人們沒有時間和意願,去關心爛泥地上的人們如何掙扎,人們大都望著前面、想要更好。
電影總是用夕陽般的黃色來呈現松子記憶中的故鄉,就如同太陽將下山一樣,是即將告別的、短暫的溫暖
或許松子和靜加都是懂得,所以她們從來都是單打獨鬥的,她倆的那種孤獨、無數個那種孤獨,是支撐起整個社會展開樂觀追求的基石,她們的孤獨帶有力量和堅決,在無意中成為了奉獻,她們不需要感謝,但卻值得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