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過那種時候?
明知道手邊的瓶子大概率會被碰倒,也不會提前給它扶好或者挪個安全地方,而是賭氣一般非要看看它到底倒不倒!
最後親眼看著裏面的粘稠液體流滿一桌面,連桌上的東西都成了[池中魚」,無辜被連累到,才皺著眉頭收拾。
明知道打開的櫃門有可能磕到頭,卻選擇性去忽視、去縱容它,直到敏感的頭皮撞出個帶著櫃門痕跡的直角包,才罵罵咧咧地摔上櫃門。
明知道那個水坑很可能一步跨不過去,非要勉強邁出那一步,最後鞋底濕透,還甩了一小腿的泥……
明知道眼前這個女人並不簡單,她的家更像個渾濁的漩渦,我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直接拒絕,而是默默地動了心思。
看我眼神閃動遲疑,女人低下她天鵝般細長的脖子,試圖與我視線平衡,用氣聲對我說:「我家有好多好玩的東西……」
她是在勾引我嗎?
我腦袋裏浮現出「真人教程」的畫面,嘴唇不受控地裹進齒間,還好口罩掩蓋住了失控的微表情。
「不太順路,以後有機會吧!」我殘存的一點理智做出回答。
她收回她的脖子,眼神複雜地看著我,「你怎麼知道不順路?」
我瞬間慌亂,不對,我從剛剛開始,一直處於慌亂無章的狀態!
她咬著墨鏡的鏡腿,玩味地看著我,繼續說:「你好像有點怕我?我也是女人,知道‘下次有機會’就是徹底沒機會的意思!」
「我走路就能到家,你需要打車走,肯定是比較遠的地方,自然不順路。」我極不自然地湊出幾句解釋。
「走吧,一起嘗嘗你挑的香瓜怎麼樣?」
她的撒嬌不似其他女人那般柔若無骨,而像個傲嬌的主人,看似請求,實則是命令!
說著也沒等我回答,自己坐進後排座,又往裏挪了挪,把靠近門的座位空了出來,又伸手在座位上邊拍了拍。
我站在車外,看著座位上深藍色的座位套,周圍憋悶的熱空氣像一個悶罐,讓我產生了幻覺,粗糙的布料像是長出無數柔軟的透明觸角,不停地扭動,生長。
後邊等待的計程車開始不停地鳴笛,打斷了那觸角試圖攝取我靈魂的陰謀。
司機探身到副駕駛的車窗,語氣很不友善地問候我:「你到底上不上車?」
所有人都在催促我,此起彼伏的鳴笛,司機的質問,女人的媚笑,座位上快要掙脫出來的觸角……
等我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計程車已經拐出超市所在的主幹道,我和她並排坐在後邊,朝著她家的方向駛去,當然,也是我和阿泰家的方向。
我微微側頭看她,她的注意力卻沒在我身上,而是低頭不停玩著手機,我和她之間隔著那些塑膠袋,裏面是剛剛我親手挑選出來的水果們,此刻像是一道護城河,攔在我跟她最後一段距離。
「我叫阿波,你呢?」她說話的時候仍舊沒看我,手指在螢幕上飛快地點著。
「阿月!」我回答,我也掏出手機,想給阿泰發條資訊,點開鍵盤輸入的畫面,卻發現根本不知道怎麼說!
「跟男朋友報備啊?」
她收起手機,塞進自己的牛仔短褲口袋裏,可短褲太短,兜更像個擺設,手機一半都在口袋外面,隨時可能會掉出來,像是我隨時能跳出胸口的心。
「沒,不會回去太晚的。」我回答她,更像回答我自己。
「你喜歡黏人的男人嗎?我男朋友好黏人,快受不了他!無論幹什麼都要跟他說一下,否則就會鬧脾氣。」說著似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我還好吧……」
說完我就看向窗外,緊挨著的一幢又一幢高樓像是這個城市的牢籠,讓整條街道密不透風,樓體大多都是玻璃幕牆,反射著所有的光,還有飛馳而過的我們。
一塊又一塊的殘影,像是空間被扯裂了一般。
去她家?
去她家之後會發什麼什麼呢?我也會出現在那個攝像頭裏,阿泰會看到我嗎?我和她會在攝像頭下做些什麼呢?那些誘人的小把戲,她會用在我身上嗎?或者我用在她身上……
男人不在家,他去哪了呢?
我突然想到那個雨天,撞到他懷中之後,我們曾有過一次對視,如果他在自家攝像頭裏看到我,會不會認出我來,我總不能一直戴著口罩……
平時覺得這段路很遠,這次卻很快就到了,司機停下車,女人晃了晃我的胳膊,將我從紛亂的思緒中搖醒,「阿月?在想什麼?下車了!」
我趕忙推開車門下車,回身拎起所有的水果,等她付了車費下車,從我手裏接過去一半的東西。
「這裏就是我家了!」阿波指著那扇我側門介紹給我,我隔著口罩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我無法告訴你,這扇門我已經很熟悉,你—我也很熟悉,至少比你認為的要再熟悉一點。
她帶著我走向那扇側門,用電子卡打開了門,我們一前一後進入,不知為什麼,我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值班室裏的保安,而他也恰巧看向我。
對視轉瞬即逝,阿波的腿太長,我得緊跟著才能跟上她的腳步。
「你喝什麼?啤酒行嗎?我家只有啤酒……」她在我斜前方自顧自地說著話,這條小路我第二次走,既陌生又熟悉,腳下的方磚散發著熱度,是連小腿上的汗毛都能感受得到的炙烤感。
她來到那棟單元門前,用電子卡刷開,然後身體靠住自動門,避免它再次關上。單元門後的樓梯間乾淨整潔,一排不銹鋼的信箱上標著房號,裏面還有一些沒有及時拿走的單據。
敞開的門口像是沒有牙的巨口,等我自動跳進去,我看向她。
她正挑著眉,伴著巨口等待我的回應……
去又能怎樣呢?如果是之前的我,我一定會不過死活的走進去,瘋狂和冒險而已,不要臉和不要命是我從小到大最擅長的兩件事,一條爛命換一場酣暢淋漓的情事,這個買賣我會做。
可我偏在這時想到了阿泰,該死,我為什麼會想到他!
我從未想過和他怎樣,跟往事相比,他那麼普通,那麼寡淡,那麼索然無味,可我偏偏就是想起了他,還有他晃動電影票時的樣子!
我想,我還沒准備好……
也許,我會再來的,但不是今天!
「就送你到這吧,一會兒我還有事!」我把水果遞向她,她愣了一下,好像對我突然的變卦很意外。
「喂~我一個人在家好無聊,陪我待一小會兒,吃點東西就回去嘍……」
她越是挽留,我的不適感越是增加,越是想要迅速逃走,看她沒接,我把水果放在了她面前的地上。
「改天吧,我先走了!」
說著我轉身離開,她在後邊喊,「阿月,加個好友吧!」
「下次!」我轉身迅速扔下兩個字,從快走變成了小跑,奔著那扇側門奔去。
在阿波眼裏,我一定奇怪極了,像是個反復無常的精神病,或是個受迫害妄想症患者。
我顧不得那麼多,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踏進那扇門,即使我對某些事期待許久,但我不能。
如果被那巨口吞了我,估計連骨頭都不會吐出來。
一口氣跑到社區裏的主幹道,看到側門的保安值班室才停住腳步,我回頭,那扇單元門和那個女人都已經被留在了綠植後面。
才跑了這麼點路,我的汗已經順著脖子流進衣服裏面,站在原地,我茫然四顧,大口地調整著呼吸。
這時值班室方向的一個身影迅速吸引我的注意,那個身影本來從值班室後邊探出上半身,在我抬頭的一瞬間他把身體縮回到值班室後邊。
如果我從門的一側趕過去,他就可以迅速從另一側逃走。
是誰呢?會阿波的男友嗎?
我快速思考著,繼續靠近那裏。如果我從一側繞過去,那我最快也只能看到他一個背影,所以,我輕輕抬腳,走上了值班室的臺階。
剛剛與我對視過的小保安看我進來愣了一下,剛要問我幹什麼,我豎起一根手指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值班室外側有一扇一人多高的窗戶,我看到了半個後腦勺,上邊的羊毛捲髮像一個亂糟糟的毛球兒,他緊靠著值班室的外牆,等待著我從左邊或者從右邊出現的第一時間,他好立刻從另一側跑掉。
可他萬萬沒想到,我此時在他的後上方,正俯視著他的後腦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想從另一側回頭看看,卻因為緊張,好幾次都沒成功,我看他滑稽又笨拙的動作,並不是個老手,至少在跟蹤這件事上沒有我的天分。
半天沒等到我出來,他開始用手背擦額頭的汗,我敲了敲玻璃,他下意識地回頭,透過玻璃窗看到了我的臉,我也看清了他,正是那次跟蹤我的羊毛卷胖子,還帶著上次的黑色金屬發箍,窄窄的額頭,因為發胖而局促的五官,一半隱藏在口罩的裏。
他像看到鬼一樣,狹長的眼睛瞪大到極致,嚇得摔坐在地上,倒退著爬了幾步,掙扎著起身逃跑,屁股隨著奔跑的動作一顫一顫。
保安問我,「你朋友啊?」
我說:「不認識,跟蹤我的。」
保安年紀不大,一聽這話眼睛瞪得老大,「那你咋不喊他,讓他站住?」
「我讓他站住,他就能站住嗎?」
「那你可以讓我幫忙去追他啊?」
「他什麼也沒做,追到他之後咱們也不能把他怎麼樣。」我的語氣很平靜,沒有別的小姑娘被跟蹤後該有的驚恐,也沒有過多的意外。
保安一時語塞,我們一同看向胖子消失的方向。
「你是波姐的朋友?我看你們一起回來的。」
我聽到「波姐」連個字,才從思考中回過神來,「是啊,你也認識她?」
保安害羞地笑了笑,一邊登記著剛進門的車輛,一邊說:「波姐那麼漂亮,當然認識。」
我笑了,不知道為什麼,誇她漂亮,我竟然有點驕傲,像是誇了我女朋友一樣。
說著又有車要進來,我很自覺地打了招呼,離開了值班室。
今天的事,我沒有對阿泰提起,沒提阿波,也沒提羊毛卷男人。
他們之間有聯繫嗎?
似乎並沒有,女人不在的這段時間,我也發現過幾次,但不是每次都是這個羊毛卷……
難道是那個被我開瓢的小崽子來報仇?那他會傷害阿泰嗎?他會傷害阿波嗎?
回去的路上,我打開上帝之眼,看著阿波一個人回到家,洗了一些水果,孤單地坐在沙發上。
她的漂亮的手指剝開荔枝,放在一個盛滿冰塊的杯子裏,而那個杯子裏,還插著那根我熟悉的小玩具,半癱軟地耷在杯邊,像是香蕉船裏裝飾的小紙傘!
她如此寂寞,她如此燥熱,靠在沙發上用降溫後的“紙傘”安撫自己,舌尖勾著荔枝進進出出,最後吐出一顆小小的果核……
如果我也在畫面裏,一定能成為那顆褐色光滑的果核,在她的舌尖跳舞!
阿泰,她如此魅惑,你也會喜歡這樣的女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