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把一整個乳酪蛋糕都吃完了,怡慧還是沒有等到她的目標物。
據她所說,她爸爸出院後,突然變的神經兮兮的,總是在半夜偷偷地打電話,而昨天開始她爸爸回去上班了,今天出門前,就和怡慧媽媽說要加班、不回來吃晚飯了。
於是怡慧和我一放學就來銀行附近的甜點店蹲守。
「時間不早了欸,妳還要繼續等嗎?」我放下被吃得光滑、乾淨的盤子,依依不捨地看著它被迅速地端走。
「我們要不要乾脆再吃個晚餐?」怡慧暫時放下相機,抬手請服務生過來。
「好吧,但我要換吃芒果千層。」
「好啦!」
最後我點了個芒果千層,怡慧則隨便叫了份炸物拼盤。
牆壁上的時針不斷移動著,很快指向了7。
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我們蹲到了。
從昏暗的銀行內,有兩道身影慢慢走出來,兩個人步伐一致、手互相交疊,畫面看起來格外和諧。
蔣怡慧迅速地拿起了相機,連拍了好幾張照片。
「妳以後如果不讀書,當狗仔應該也很在行。」我由衷地佩服她的速度。
「哈!我才不要咧!我……」
「靠啊!他們往這裡走過來了!」怡慧忽然拔高音調。
遠處兩個人果然朝這間店走來。
嚇得我們兩個人咻地一聲就躲進桌子底下,還引來了一旁客人和員工的異樣眼光。
半响,我們認識到這個行為其實滿愚蠢的,對視一眼,訕笑一聲爬起來。
趁著那兩人還沒進來時,一個閃身進了廁所。
「歡迎光臨。」店員招呼的聲音透過糟糕的牆壁傳了過來。
我和怡慧把耳朵貼在門邊,試圖聽清楚外頭的動靜。
「什麼都聽不到。」片刻後,我們放棄了這個聽牆角的舉動。
「要不要乾脆離開?反正妳帶著帽子和口罩,妳爸應該認不出來吧?」我問。
確實,蔣怡慧為了她的偷拍大計,可說是做足了準備,從攝影設備到著裝,無一不用心。
蔣怡慧有點猶豫。
衛生間的門突然被人從外拉開。
和蔣興發一起來的女人走進來補妝。
我們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氣,不過好在那女人沒有心思關注其他事物,只是專心的對著鏡子補口紅,還一邊小小聲地哼著小調。
「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
音樂戛然而止。
「喂?」女人接起電話。
「嗯~我們寶貝在家有沒有好好吃飯?」
她音調瞬間和緩,像棉花糖軟呼呼,又像蜂蜜一般帶著甜蜜。
「吃了紅蘿蔔呀!做的真棒!」
「你乖乖在家和爸爸一起,媽媽等會就回去了哦。」
「嗯、嗯。」
女人把手機和口紅放回包內,踩著黑色高跟鞋離開衛生間。
我和怡慧也沒有多待,順勢跟在她身後,迅速把座位上的包包抄起,結帳、離開店內。
-
「所以那女人也有家庭?小孩?」我簡直是驚呆了。
怡慧頷首。
「所以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都是有家庭的人了。」
「誰知道,刺激感吧?」怡慧把玩著相機,手指划過一張張的照片,不輕不重的在螢幕上留下了敲擊聲。
她放大了其中幾張。
畫面裡的男人把黑髮梳得整齊,鼻樑上著一副棕黑色的眼鏡(怡慧從沒見他戴過),一支反光的男士錶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腕。
沒有戒指。
光滑的小麥色肌膚上空無一物。
因為久久沒有操作,畫面暗了下來。
她有時候實在痛恨自己的眼力,所有的東西都看得太過清楚。
而明明已經決定要快刀斬亂麻,在這些鐵證如山的證據面前,先崩潰的卻總是她自己。
她的手指開始顫抖。
相機頓時失去了支撐,從指尖滑落。
就在相機即將砸在地上、支離破碎時,我倏地伸出雙手,重力加速度下相機狠砸在手心。
痛得我悶哼了一聲。
「妳沒事吧?!」
怡慧驚呼,趕忙握住了我的手,把相機移開。
被砸的地方已經泛紅,開始發麻。
即便如此,我還是回著:「沒事啦!回去冰敷一下就好。」
我看了一眼天色,又說:「不早了,先回去吧。」
怡慧看起來還是很懊惱,握住手的力道輕柔、小心翼翼。
「妳等我一下,我去買個冰塊!」她望了一眼不遠處的超市,像一隻脫韁的野馬衝了出去。
不到五分鐘,她提著一袋冰塊和毛巾回來。
正好公車也來了。
公車上沒有任何乘客,只有廣播的聲音不斷重複放送著。
怡慧把冰塊包進毛巾裡,拉住我的手,放在她的腿上。
毛巾裹著冰涼的觸感瞬間襲來。
「抱歉,我剛剛一時恍神,妳真的沒事吧?」
「沒事啦。」
「呼────妳傻不傻,用手去接!」
「我可是拯救了妳的寶貴相片欸!」
怡慧手上力道忽然加大,嘴裡念念有詞。
「誰叫妳去拯救了……為了爛事還把自己搞受傷……」
「總之,下次不要再這樣了,這本來就是我的事,我會處理好的。」
「哦。好啦。」我訕訕地回答,順勢打了個哈欠。
「睡吧,快到的時候我再叫妳。」
怡慧的聲音聽起來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有些不真切,但我已經是滿滿倦意。
笨重的頭像小雞啄米似地點呀點的,逐漸失去控制地倒向一旁。
車頂的白光盈照在車廂各個角落,前方擋板上懸掛著的玩偶隨著公車步伐一晃一晃的,廣播成了最舒眠的曲子。
而車上唯一的風景就是車廂最後,兩個少女互相依偎的身影。
今晚的公車如入無人之境,沿途沒有其他乘客招手,橘黃的路燈是指引回家的道路,護送思家的人們安全到家。
我被怡慧搖醒時還昏昏沉沉的,她就像個貼心的騎士,一路牽著我的手,直到到了我家門前才鬆手。
我揮手和她道別,沒有注意到她回覆的左肩似乎有些僵硬。
「晚安。」
蔣怡慧揮動著還在發麻的左邊肩膀說著。
-
她在大海中央漂浮著,起初只是好奇地伸出雙手觸碰。
海水蔚藍、神秘、冰冷。
近乎冷酷的態度凍傷了她,瑟縮地收回手,她環抱著雙腳,遠眺著似無邊際的地平線,落日與海交織的地方,形成另外一副美麗的光景。
她只是在觀望著。
驀地,海水摸上了她的雙腿。
以柔軟、溫和,但是不容拒絕的姿態。
一改之前防備的態度,海變得十分溫馴、不再冰冷,浪潮捎來海的呢喃,一波波地不斷表達著自己出現的突如其來、兇猛、源源不絕的愛意。
和她過往所接觸過的愛相比,是如此的不同、如此的格格不入。
卻又如此的相似。
她不顧身上沙礫的的挽留,將他們輕輕抖落。
腳步放輕、盡其所能地輕踩過,底下的沙礫們仍然發出痛呼。
沒有理會,她加速衝入海中。
她與大海緊緊相擁著,用彷彿就要溺斃的力度。
一張口,傾瀉的愛意從口鼻湧入全身,她已無法呼吸,卻不願掙扎。
只是不斷地放任自己下墜、沉淪,直到海水沒過頭頂。
大海與她終於成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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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怡慧從夢中驚醒。
夢中呼吸被奪走的感覺還歷歷在目,她下樓盛了杯水。
她倚在牆壁上,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