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聲川「如夢之夢」舞台劇觀後反思與紀錄(一)

生病後，我對很多事情的見解不一樣了，因此也開展了許多新的人生體驗。
比如說今年生日當天去看了八個小時的舞台劇---「如夢之夢」，花了近五千元買一張票作為自己的生日禮物，看完戲已晚上十一點半，乾脆加碼住在台北的青年旅社，徹-夜-不-歸-家。

這是以前不曾也不會有的選擇，但如今我知道，所有限制設定都是來自於自我的信念，而非受外在事物的壓迫。不敢徹夜看戲，是因【怕晚睡傷健康】；不敢花大錢買票，是因【節儉是美德】；不敢徹夜不歸家，是因【小孩在家要照顧】，這都是我自己的觀念，而不是孩子、老公、社會加諸在我身上的要求。

再更進一步的說，健康、(自以為的)美德、形象......都只是禁不起檢核的虛妄存在。恰好與今天要分享的戲要旨相符合，「如夢之夢」，好似迴圈的劇名，帶出了人生像一場又一場重複輪迴的大夢，睡在其中的人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兜圈，卻找不到真正出路的命題。

主角們不斷演繹著追尋與失落的大夢劇碼，在尋尋覓覓中，以為尋獲了愛情、事業、聲名、健康等同時，卻又在不明所以中，變質失落。其中五號病人為本劇男主角，原本事業愛情皆得意的他，卻接連失去了摯愛的妻與兒後，又丟失了健康與事業，於是才開始藉由旅行，去尋索發生在他生命課題的背後原因，而展開了三代人、三軸線的大河劇情。

一開始，不論在旅店遇到的那對夫妻，又或是他循線找到上海的顧香蘭，都跟他一樣皆在親密關係的課題上遭遇到痛苦。原本都和另一半相愛而結合於婚姻，卻又在日常的交纏撕扯中，過著有如戰爭般相愛相殺的日子，只因當初所娶的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妻，而她所嫁的也只是被她所誤解的夫。隨著生活中血淋淋的交鋒，才驚覺他(她)怎麼不再是當初的她(他)，卻彼此不明白為什麼關係會一步步地走到如此千瘡百孔的境地？我想有很多對夫妻，就算未曾真正經歷過戰火，卻也能明瞭心靈焦土的荒蕪，故有一句名言是這樣說的：「婚姻是一座圍成，城外的人想進去，城裡的人想出去」，而過去我也曾為此深深傷感。

但造成傷害的人，真的是對面的那位良(佳)人嗎?

在尋求療癒的道路上，有些機緣讓我明白造成親密關係糾葛的真正原因，在於不夠了解自己，不明白自己的內心世界，以至於娶(嫁)錯了人。所以，五號病人踏上的旅程最終成為「尋找自己」的歷程。唯有找到真正的自己，關係上的戰爭才會休止。

再來，劇中有許多業力輪迴的意象。

第一，在情節上，有許多故事場景重複呼應，例如五號病人與妻子關係的變化，和顧香蘭與伯爵的歷程類似；五號妻子的夢境呈現了顧香蘭前任愛人飲藥自盡的場景；以及五號病人到旅社湖邊尋找自己時，看到的正是伯爵企圖飲彈自殺的那一刻。似乎在暗示五號的生命故事正在踏上伯爵的覆轍，是伯爵的輪迴轉世。

第二，在舞台設計和走位上，蓮花座四周的環形劇場與江紅公寓的環形樓梯，也是呼應輪迴的意象。戲一開鑼，所有的演員在環形劇場上，或快或慢，或走或跑，隱喻眾生在人生旅途上的汲汲營營、奔走追求；五號和江紅在登上環形樓梯後，彼此分享令各自走不出去的悲傷故事......在在都隱喻著人生課題就像一個又一個的迴圈，不斷的重複，這一輩子不解決，下一世還會重新考驗。就像顧香蘭一輩子為了追求自由，不斷的找外在的依靠(前任愛人、伯爵)，結果只是從一個鳥籠，又飛到另一個鳥籠，不自由成了她一輩子掙脫不了的詛咒。但這鎖鏈是別人附加的?還是外在世界的造化所致？其實是她自己的選擇，她選擇依附在男人身上，企圖在他們身上找尋愛(自由)，這便是她一再失落的主因。

三、在情節推展的形式上，以一個又一個的故事傳遞與接收，鋪陳整部劇的內容。戲一開始是由一位初出茅蘆的醫生拉開序幕。帶著熱血與期待去任職，卻看到醫生護士們就像冰冷的機器，對病人的苦痛只有SOP的荒謬，卻沒有溫暖和熱情，這與她原先設定的理想落差太大，於是在劇中拋出詰問，和五號病人連結，透過他的口，得知了五號與顧香蘭的故事，並從中有所領悟。

之後，劇情就以五號病人為主軸，再推展到江紅和顧香蘭這兩條支線上。五號在踏上旅途的初期，邂逅了一位和他一樣有著悲劇故事的江紅，透過生命故事的分享，兩人暫時相濡以沫，互相安慰，但沒找到答案的兩人，最終還是分道揚鑣。

再次踏上旅途的五號，依循著指引，到上海找到了顧香蘭，也在她的故事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透過故事一代傳一代的開展，象徵了人生「悲歡離合、愛憎惡懼」的戲碼，也這麼從一個輪迴再到下一個輪迴，不斷的交織下去，而迴圈的終點在哪？我猜大概就是「死亡」吧!因為在死亡之前，人們才甘願稍稍解開鎖鏈，一如香蘭對伯爵恨意的釋放，那時她才真正看到自由的樣貌。若未在死前解開，同樣的問題仍會在下輩子重演，因此死亡也可能是另一個輪迴的起點。

所以我覺得賴聲川導演，他以「追尋自己」和「故事的傳遞」為悲劇人生的救贖。但這一部分，待我等到第二篇再來說明。

總之，今年的生日，我看了一齣好戲，一齣提醒我不要再耽溺夢中的大戲，真是精采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