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鳥鳴聲不斷,有些惱人。陽光從紙窗鑽入,溫溫的,白白的,朦朧和煦。
季清驚醒時發現自己全身濕汗,卻不知自己何時睡著,這很不正常,他打坐從沒睡著過。
季清挪了挪身軀,只感渾身疼痛,似被千萬隻螞蟻啃咬。
難道是走火入魔了?
季清掐了道除塵訣除掉汗水,接著想站起身子,熟料卻站不起來,全身軟的猶如爛泥,即便使勁也是抖如篩康。
乾坤袋放在案上,季清掐一道術法,欲將其召來,怎知靈力卻凝滯不通。
季清無可奈何,望向不聽喚使喚的顫顫雙腿,牙一咬,只得匍匐在地,用爬的。
他努力用手前進,身軀疼得好似被誰剝了皮,累得汗珠不斷地流,衣袍都能擰出水來。
季清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抵達終點,不曾想服下丹藥後竟毫無用處。
季清:「……」
這時他最不願發生的事發生了!
唰一聲,前方拉門忽地敞開,蕭濁身影現於眼前,正一臉憂心地明知故問:「師尊,你怎麼了?」
蕭濁心中大快,強忍著不斷上揚的嘴角,愉悅的全身都在叫囂。
他早守候多時,為的就是見季清的落魄模樣,果不其然,見到季清像狗爬。
呵,你也有今天,在本帝面前作一條狗。
這般模樣被瞧見,季清只想將自己的頭遮住,最好從今爾後不再出現。
季清紅著臉,吞吞吐吐:「為師、為師調息時出了岔子……」他沉吟半晌,吶吶道:「濁兒,崆梧山有條規定,師有疾病弟子應當供侍左右,於禮而論,為師這幾日要勞煩你照看了。」
「……」蕭濁身一顫,臉瞬間垮掉,如招雷劈,覺得自己簡直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蕭濁道:「師尊啊,你也知曉徒兒要練功,你不也說焰火秘境凶險異常?到時徒兒的生命說不準就交代在那。」說這話時他像不小心吞了隻蒼蠅。
季清可憐兮兮道:「那、那濁兒練完功可否照看為師?」他一雙眸子帶著水霧,那眼角飛紅的神態似被人狠狠欺負,就是惡魔見了也要心生憐憫。
「……」
於是蕭濁白日練功,夜晚回來照顧季清。
蕭濁躲不了、拗不過,乾脆拿著坨棉被直接在季清房內打坐,但季清一下身體冷,一下身體熱,蕭濁只得一會施展冰心訣,一會施展溫心訣。
一連兩日蕭濁被弄得不勝其擾,在心中罵了千百回,可又有什麼用?
最後蕭濁終於忍不住了,道:「師尊啊,明日請仁心峰主前來醫治如何?」
仁心峰皆為醫修,在崆梧山主要負責醫療與後勤。
過去季清為了醫治蕭濁痴傻,三不五時會去找仁心峰主晏良庇診詢,但晏良庇為人貪財,怎麼可能放過季清這個移動靈石礦,因此每回診詢必收極品靈石作為診詢費。
季清身為季家少主自是財力雄厚,但自從他修為停滯便被斷了金援,到後來也有些吃不消,雖然還不至於傾家蕩產,但也已經敗了一半。
須知,他一個月前才又去仁心峰問詢,最後欠下一枚極品靈石。
極品靈石極其珍貴,就算季清仍是有錢,但一時半會也拿不出,若真見了仁心峰主那便有些尷尬了,那可是債主。
「不,別叫他們,這太、太……」調息都會出岔,當真貽笑大方,季清臉臊得好似烙鐵。
「何況為師也算半個醫修……這等事傳出去便真真顏面盡失。」他本就臉皮極薄,不誇張,麻煩蕭濁已用了最大勇氣。
蕭濁心中腹誹,所以你就一直麻煩我?我不管你是帝清還是季清,你的臉可真夠大的。
蕭濁一想到自己正在照顧「帝清」就感到屈辱和憤怒,以至於時不時透出陰鷙,苦心扮演的「好弟子蕭濁」都要崩人設了。
他一直同自己說,為了拿回神軀可以忍讓一時,以後千百倍奉還,否則他真真就要毀天滅地。
照顧季清的麻煩之處在於——
不只要照顧到他的身子,還要照顧到他的嗜好。
季清雅好甚廣,素來喜茶,對茶道極為專精,照顧期間若他想飲茶,蕭濁便要學著為他煮茶。
但蕭濁耐心有限,煮過一、兩次後,只要季清想飲茶,蕭濁便控制季清體內陰氣往裡面鑽,讓他疼到沒法喝。
酉時,季清一雙美目殷殷,正不住地望著蕭濁:「濁兒,為師想飲……唔……」
蕭濁勾了勾手指,扮作天真模樣,道:「師尊,你想什麼?」
「想……唔……」季清渾身顫抖,想將話軒之於口,卻疼得說不出。
「師尊,你說什麼?如此這般徒兒實在聽不清!」蕭濁一臉熱忱,但手指卻陽奉陰違,動得更快、更大力。
「飲……唔……」
「唔……」
季清痛得臉色發白,雙眼一翻,頭倒仰,險些暈過去,最後只得扶著蓆子嘆道:「罷了,濁兒你忙吧,為師無事!」
怎料才剛說完,說時遲那時快,疼痛立刻消退。
季清只覺奇怪,時機怎生這般趕巧,每每想飲茶便會渾身酥麻,又痛又難受,就好似痛楚有感情、會思考似的。
就這樣時間來到了子時,季清病歪歪地愣愣看著蕭濁。他發現自從他調息出了岔子,蕭濁的臉都很陰沉,尤其是轉頭剎那,看起來就像要殺人。
季清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能猜想,許是自己當真麻煩到了徒兒。
溫度漸涼,季清披散頭髮地躺在席上,燭光下那蒼白面孔美得像塊玉,不似凡人勝似仙人。
「濁兒,你真好。」季清眼眸微垂,道:「為師已經許久沒被人照看了……」
他望向盤坐牆角的蕭濁,這一瞬蕭濁只覺自己見到了帝清,呼吸不由得一窒。
帝清眼睛是半永久的半睜半閉,蕭濁就沒見他睜開幾次,那模樣就如同眼前的季清。
蕭濁定了定心神,故意道:「怎麼會呢?師尊可是季家嫡子,哪像我,無父無母。」他也沒說錯,他確實無父無母,只有一個帝朦。
季清微微苦笑,道:「當為師修為停滯,許多曾視為理所應當的皆無影無蹤,彼時才驚覺一切就像風,想握也握不住。」
曾經有多風光,現在便有多寂寥,若不曾風光便也感受不到落差,也不至這般失落。
他猶記得,初初道心不穩時想見父親季群湛,不曾想卻在門前跪了三天三夜。
那日外頭下著瓢潑大雨,那雨急得好似季家的驟雨劍法,寒心刺骨,但季群湛避不見面,最後只請侍女冷冷地請他回崆梧山。
蕭濁挑眉道:「呵,師尊你知道我如何想的?」
「如何想?」
蕭濁咧著嘴,神色張狂:「初時便甭奢望,任它無影無蹤,只要夠強,何事何物還不手到擒來。」
他最初不是這樣,但經過圍剿,火焚,九千次輪迴,他早變成如此,不止心中再無光亮,還猶如荒漠般寸草不生。
「濁兒……」季清覺得這時的蕭濁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心也揪揪的痛。
這很奇怪,一個人怎會既陌生又熟悉?
季清將異樣的感覺拋諸腦後,忽道:「濁兒,你可知為師的表字?」
「自是不知。」
季清立起頭頷、單手支腮的凝視蕭濁,道:「為師表字伯瑜。」
他眯起笑臉、似在閒聊:「為師乃長子,家君期許我品質如玉……」
他頓了頓,目光悠遠:「家君對我有很深的冀望,金玉有本質,焉能不堅強,他要我品性堅定剛直,氣質高華且不軟弱。」
蕭濁想了想,違心道:「瑜,美玉也,倒是和師尊相襯。」他眼珠一轉,陡然一問:「那師尊喜歡玉石嗎?」
季清笑答:「玉有質,誰能不喜?」
「果然……」蕭濁低低道,神色晦暗不明。
在玄清宙的神、魔皆知神皇帝清好玉,因此神殿內部全以白玉打造,就連手中的「地方劍」亦是一柄玉劍。
從前蕭濁自是送了不少玉器給帝清,除了用陰氣自行創造,為了換花樣還跑遍六界各個角落,就連並行太虛也不放過,火山孝子都沒他孝順。
到後來魔界眾魔皆知玄帝廣搜名玉,一有美玉便獻給他。
蕭濁握緊拳頭,呵,沒想到都轉世了帝清這廝仍與玉有關,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蕭濁視線一瞥,指向一旁的赤紅鮫紗髮帶,問:「對了,師尊,這髮帶有何特殊之處?」
季清眼珠向上,似回想過往:「濁兒,那是你最喜愛的髮帶,你難道忘了?」
蕭濁困惑的猛然一頓,季清卻露出笑意,道:「那日秋風習習,一陣風將髮帶吹落你掌上,你卻主動將髮帶握起,攥得死緊,任憑為師如何使勁都無法將其挪動分毫……當時為師又驚又喜,畢竟那時你還病著,鮮少會有如此反應……」
蕭濁心中暗怒,拳頭握得更緊,莫不是你替本帝喜歡了?本帝何曾喜愛紅色髮帶了!?
ps.文中提到的并行太虚就是平行宇宙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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