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愛山的幽靜,所以在與媽媽成家最初的一二年間,便在離城市不遠的山間購置家屋,我能記得關於自己最早的記憶,便是家在山林。也許是自小長在山裡,和爸爸一樣,我也愛山的寧靜,舊時站在家屋庭園,隨處遠望便可見群山綿延,四時無不清靜澹然。有時山起霧氣,煙嵐雲岫,我們好像就生活在雲裡。
幾年前,因為家人家事諸多原因,我們決定遷居城市,從山上來到了山下。新屋座落區域雖也寧靜,但終究與山間不同,不過媽媽日常活動與就醫,倒是方便許多,居在城市的第一年,最不習慣的大概就是我和我家的
三狗。
從前家在山上,內屋寬廣,外庭也大,三狗有自己的狗門,進出自由,可在城市裡住居,便沒有過去那般隨性。那之後的幾年間,我在每日晨起養成固定帶三狗放風的行程,我們就從天母古道開始走入山林。
那是一段向上的步道,也是通往陽明山的一條山徑,沿著草山水道系統,拾級而設。從登山口出發,在行過千百階的石梯後,會有一小亭,名為自在,三狗還在的時候,我們大多行至此處即返。
因為接下來的路段,雖清明幽靜,平緩好行,可也是彌猴出沒的常區。第一次遇見彌猴,三狗好奇,奇與娜只是動動狗鼻,憑空聞嗅,但妮卻吠叫不止,猴兒見狀也不甘示弱,跳上樹梢,出聲吱叫,我怕猴狗衝突。於是後來帶著三狗時,我就不曾再進入後段路程。
從這裡之後,便是平緩好行的石子路,也是猿猴出沒的常區,我也經常在此出沒(笑) / 野口夏
常常天氣好的午後,我沒有工作之時,就會拉著媽媽走上一段,從山腳下一路走到山頂步道終點,繞過陽明天主堂,再行在仰德大道上,順下走回從前舊家。我們會在這一路上,感受山的靜美,回憶從前山居時光,說些過去,想念爸爸,有時放聲失笑,有時也會因此掉一些眼淚。
媽媽偶爾會怪自己,在爸爸走後的那幾年間,因思念過多心鬱致病。常常在彎進
舊時家門前的小巷,她會不自主的喃喃碎語,如果那時沒搬到山下就好了,如果我堅強一點就好了,如果我沒生病就好了。
我每次聽了其實都是心疼,可我沒哭,也沒有要她別再想。我知道,她需要的不是忘卻和遠離,也不是正面的積極建議,而是適當的距離,輕微的想念,因為,我也是。這段向上拾級再緩步而下的山途,就這樣剛剛好,不多也不少的成了我們回家的路。
那一路夾帶的花草樹木,蟲鳥微語,悠然山氣總是令我平靜。一如舊時,每每自城市歸家,只要進入山區,當車行駛在緩緩爬高蜿蜒的那條通往家的大道,心就能感受靜謐,復於安寧。
在前行與歸去之間,回家其實是一種心境,向山而行於我也是。我常走進山裡,在春夏的清晨,玄冬的午後,亦或是秋暖的向晚,隨著千百階拾級而上的步道,讓心平緩的加速著。那一刻,山令我感到生命躍動而真實。
我一直相信,山和樹皆是大地的命脈,它是上天賜予我們的禮物,分發給心需修補與寧靜之人。它始終不移,如家一般,承諾我們以歲月的久長。一如席慕蓉所寫:「有些字彙在從書本上學過一次之後,還要從生命裡再學一次。」不移,不疑。我想,這應是我一生的功課,一生的事,便用一生來做。
山是風景,是家,在生活,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