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一:摘錄自羅毓嘉撰寫的〈老子就是臺灣黑五類〉(黃溫恭及其子女的故事)
有的書,你買了,卻遲遲無法打開,即使你知道它就在那裡。你望向書架上的它,總會像發現一顆石頭,可你知道這何止是一顆石頭,你擔心它其實是炸彈,會炸開淚水,炸開太過複雜難以面對的認知和情緒。
於是我就這麼將《無法送達的遺書》擱置在書架上,忘了幾年,直到現在,這本衛城出版的信紙封面版已經絕版了(幸好 2022 年 6 月春山出版了黃色封面的增訂版,有意購買者請認明。這也表示,我抄的摘句跟新版的對不上……orz)。
我問自己,為何現在是打開的時機?
我想,是因為,寫作讓我想更了解消失的人與面對空缺的人。
在這本書中,消失的人並不知道自己消失了,他們知道死亡即將到來,也懷著複雜的心情做準備,讓他們消失的,不是死亡,而是沒有傳送的遺言,還有由沉默覆蓋、沖刷殆盡的理想和希望。
這些生命史的留白在他們的親屬心中成了盛裝淚水、困惑、痛苦與恐懼的黑洞。我不認為沒有經歷過的人可以理解,即使知道故事,讓自己代入故事中的人物,也只是無限接近而已。如果真要類比,我覺得自己這個讀者身份比較像《白色畫像》(賴香伶著)主角們的後代,或者是《餘地》(顧玉玲著)年輕主角的鄰居或朋友。
史料只是昨日的片段
書中最令人感慨荒謬的是,當初被處決者寫的遺書沒有送到家屬手上,後來歸為國家檔案館管理,家屬只能拿到副本。也許當不相干的人們在文物展覽看到充滿情意的告別話語,會覺得當時的政府真是殘忍,辜負了國民想要託付的信任,未經審判,就殺了這麼多人的父母、家人、兄弟姊妹。但這樣的同情,對於面對空缺的人會不會是一種失焦?不明不白的死亡,不清不楚的記憶終究抹煞一個人得到完整理解的機會,而充滿漏洞的歷史,恐怕也難以發揮歷史的作用。
然而,即使只有片段,我們還是可以想像。這是一本由不同採訪者集結而成的書寫,案情解說簡短明晰,更多的是作者與受訪者富含情感的交流,以及作者對歷史經歷者心境的詮釋與想像——可能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寫下這樣的文字。一種版本的詮釋想像不見得是完全準確的,不過這些優美的敘事文字可以幫我們接近一種可能性,歷史也會再度生動起來。
圖二:摘錄自林易澄撰寫的〈他一定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郭慶及其女兒的故事)
意識形態——想要前往遠方的路線選擇
既然涉及歷史,就不免要探討「為什麼」這些人當初會被消失的問題。書中出現的人物由此主要可分成兩大類,一類是參與共產黨地下組織的人,另一類則是希望推翻國民黨政府獨立建國的人。
從現在這個敏感時刻去思考白色恐怖的歷史,如何看待已逝者的意識形態一度是我覺得很困難的問題。然而,拿掉「現在」這個時間點,只從過去的角度去看歷史,這兩類人想要的,應該是更公平美好的未來,只是路徑選擇不同罷了。(這麼說雖然有點化約,但我目前大體上是這麼想的。)
反抗暴政的基礎
最後,我想到了另一個讓我起心動念打開這本書的原因——殘酷的歷史並不比殘酷的當下可怕。
這個世界很奇怪,過了幾十年,暴政者還是沒從地表上完全滅絕,他們依然任意妄為,無視他人死活,在他們的瘋狂面前,即使一般人將厭惡化為詛咒都顯得蒼白無力。
這個世界更奇怪的地方在於,無論暴政者如何竭力掃蕩反抗者,對暴政不滿的聲音仍會留下痕跡,化為潛伏的意識與言語,傳到後來者的眼裡、耳中、心底。
暴政的危害,我們得記得。
圖三:摘錄自呂蒼一和陳宗延撰寫的〈迷霧中的四張容顏〉(曾錦堂及其家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