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人間見白頭

閱讀時間約 48 分鐘

永寧十年,大雪落滿了長安城,城隍廟死了個乞丐,同一天許皇后薨。
許時滿迷糊了一輩子,死的時候卻又清醒了起來,她的手在皇帝臉上細細勾勒着輪廓,良久搖了搖頭:「你不是他。」
燭火葳蕤,像是她被揉皺的一生。
許時滿好似透過那一小簇火光看到了那個她心心念唸的少年郎,看到薛珩朝她伸出手,說:「小滿,我回來了。」
01.
薛珩是薛家村唯一一個狀元,他紅袍加身的第一天就是去許家下聘求娶許家三姑娘。
外頭圍滿了瞧熱鬧的人,他們議論紛紛,都說許家三娘子有福氣,豔羨卻不眼紅。
因爲薛珩是許時滿供讀出來的,那年頭養一個讀書人全家都要勒緊褲腰帶,許時滿就靠着繡帕子一分一分地存下薛珩進京趕考的錢。
不是沒人說過她癡心妄想,先不說薛珩能不能考上,哪怕就是考上了,也是聘娶高官之女,哪會記得許時滿這個糟糠。
許時滿聞言也只是笑笑,她向來不在意別人怎麼說,把她說急了她就叉腰開始罵,外頭盡傳她是粗鄙婦人,說她想當狀元夫人是癡人說夢。
可是薛珩真的考上了,不僅如此,他也真的來娶他了。
薛珩到許家下聘的那天,問起許父想要什麼,饒是別人紛紛勸他,薛珩不缺錢,讓他多要些貼補家裏的小子。
許父仍舊擺擺手:「我是嫁女兒又不是賣女兒,給我兩頭牛就行了。」
薛珩只是淡淡笑了笑,將幾箱綿帛綢緞,金簪玉絮盡數抬到了許家。
許時滿絞着帕子哭成了淚人,臨上轎的時候她餘光瞥到了隔壁王大娘,想起來她還欠自家十個雞蛋,久久不歸還。
許時滿撩開蓋頭擼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論,王大娘氣急敗壞,陰陽怪氣說薛珩娶了個潑娘子。
薛珩只是牽着馬繮笑:「王大娘既知吾妻小滿脾氣不好,便速速歸還雞蛋纔是。」
許時滿就那樣捧着十個雞蛋上了花轎。
02.
一晃三年,新帝已登基兩年,改年號元豐。
庭中的枇杷樹早已長成了一人高,許時滿很是滿意地看着:「這枇杷樹過不了幾年就能結果了。」
薛珩聞言只是淺淺地笑着,他停下磨墨準備看看這棵讓自家夫人成日成夜誇的枇杷樹,可是白衣不慎沾染了墨跡。
薛珩撇了撇嘴,一臉無辜地向許時滿撩起自己沾染了墨跡的衣袖。
許時滿頓時變了臉色,撩起棍子作勢就要打他,薛珩一路小跑向門口跑去,途中撞到管家,便拉着一同逃跑。
「快跑,夫人又要打人了。」
管家沒跑兩步便氣喘吁吁,索性甩開了薛珩的手,站在原地不動:「冤有頭,債有主,夫人纔不會殃及無辜呢。」
薛珩便也不在勸他,自己跑路。
許時滿跑到管家面前問薛珩在哪的時候,管家暗戳戳地指了指門口,待許時滿走後,藏在草垛後面的薛珩探出腦袋,向管家豎起大拇指。
許時滿嗜甜,喝白粥都得配上蜜餞,還時常要求薛珩給她買糖葫蘆。
可是薛珩下朝後經常被皇帝留在御書房探討國事,等他回家往往已經很晚了,賣糖葫蘆的也早就不在了。
因此薛珩每日上朝的路上都會買一串糖葫蘆,讓商販包好然後藏在官袍寬大的袖子裏。
可是時間太長,等到薛珩下朝,糖葫蘆的糖衣早就化水了,黏黏膩膩的,可這天薛珩帶來的糖葫蘆卻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許時滿問起,薛珩就笑得一臉狡黠地指了指自己的臉頰:「小滿親親爲夫,爲夫就告訴你。」
等到許時滿親完他後,羞臊得滿臉通紅,薛珩才悠悠道:「我跟皇上說今天不能去御書房了,我家小滿已經一個月沒有喫新鮮的糖葫蘆了,這糖葫蘆是我下朝時買的。」
許時滿點點頭,當今皇上親近臣子,性格溫和,薛珩又是出了名的妻奴,這倒是有可能。
「那紫禁城離家的路途也不近啊。」
說起這個薛珩就更驕傲了:「那是,我爲了不讓它化掉,專門租驢車來的。」
想到薛珩一代朝廷命官,穿着官袍擠驢車的樣子,許時滿笑出了聲。
薛珩坐在枇杷樹下的搖椅裏,許時滿就窩在他懷裏撒嬌:「那你怎麼不坐馬車來啊。」
「爲夫下朝太晚已經沒有馬車了,嗐,坐驢車算什麼,若是我家小滿想喫糖葫蘆,我就是小跑也要給你送過來。」
03.
每年牡丹花開得最好的時候,達官貴族家的夫人都會下來請帖,許時滿只覺得厭煩,卻又不得不去。
她不明白賞花到底有什麼好賞的,難道那些夫人自家後花園裏都沒有牡丹花的嗎?
可許時滿還是去了,她不僅要去還要穿着得體地去,因爲她不僅是許姑娘,如今更是薛夫人,代表着薛家的顏面。
哪怕薛珩曾經跟她說:「小滿不想去就不去,我薛家不要什麼顏面。」
薛珩使了個眼色,管家會意地點了點頭。
可她仍舊不想薛珩被人恥笑有一個不知理解、粗鄙不堪難登大雅之堂的夫人。
許時滿清晨起了個大早束髮化妝,然後乘坐小轎到了敬安王府。
饒是她準備得很充足,可還是出醜了。
那些夫人口中的詩書詞句她聽不懂,畫作音律也一竅不通。
當敬安王妃問起許時滿是擅舞還是擅音律的時候,許時滿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什麼都不會,這些太貴了我沒學過,但是我刺繡很好,薛珩就是我縫帕子供出來的。」
惹得衆夫人一陣譏笑。
許時滿只覺得難堪又委屈,她坐在席位上不知所措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就連丫鬟看她的目光都透露着鄙夷。
所幸她們很快轉移了話題,可是當談論到詩書的時候,敬安王妃又用帕子掩着嘴脣笑:「都說薛丞相寵妻如命,我們都想知道這位薛夫人有怎樣的過人之處,沒想到是幹粗活的手藝過人啊。」
許時滿就這樣一次次被她們拖出來鞭屍,到最後她忍無可忍,暗諷敬安王妃是個連縫帕子都不會的草包。
敬安王妃被激怒,反脣相譏,說許時滿粗俗不堪,毫無長處,難登大雅之堂。
許時滿想要反駁卻又覺得自己的確都不會,她只覺得自己難過極了。
04.
落日爍金,散沙一般鋪在了天際,黑壓壓的鳥雀飛過,巷子盡頭是提着糕點走來的薛珩。
薛珩一回府就見許時滿委屈巴巴地倚在門邊,她眼睛紅紅的明顯是哭過了。
薛珩蹲下身子一把抱起了許時滿。
「怎麼坐在地上啊,多冷啊,是誰欺負我們家小兔子了?」
許時滿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怎麼說,只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05.
薛珩帶着許時滿闖進來的時候,敬安王妃正在打葉子牌。
薛珩冷笑:「我當敬安王妃有什麼過人之處呢,原來閒暇時也不過是打打牌,還不如我家小滿心靈手巧。
「臣聽聞王妃說我家小滿難登大雅之堂,不如王妃與臣探討一下,何爲大雅之堂。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紫禁城下,莫非王民,怎麼到了靖王妃這還分出來了高低貴賤了?
「臣最近在爲皇上清二皇子黨餘孽,若是因此得罪了敬安王妃,那王妃衝着薛某來就可以了,不要爲難我家小滿。」
敬王妃聽得一愣一愣的,等她反應過來,薛珩已經把「與二皇子有所勾結」的帽子給她扣上了。
06.
許時滿閒不住,她性子向來不活潑,一直是個悶葫蘆,哪怕現在薛珩已經官至丞相,她依舊每日倚在門邊縫帕子。
這日許時滿將縫好的帕子送去的時候,與路人撞了一下,等她反應過來,那人已經卷走了她的錢袋。
許時滿大聲呼救,幸得一少年出手相助奪回了錢袋。
許時滿向前道謝,發現少年有着一雙漂亮的眼睛,只不過臉上髒兮兮的,頭髮蓬亂,衣衫襤褸。
她剛想問少年的名字,恰好一輛馬車駛過,差點撞到許時滿,許時滿側身躲了過去,手裏的糖葫蘆卻掉了一顆。
那糖球在地上滾了一遭最後停在少年的腳邊,少年蹲下身子撿起糖球吹了吹,然後塞進了嘴裏。
許時滿看得心裏悶悶的疼,少年卻很是開心,一雙眸子亮晶晶的。
「真好喫,我還是頭一次喫到這麼甜的東西。」
許時滿蹲下身子擦乾淨少年的臉,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一雙眼睛閃着堅毅的光。
她爲少年理了理鬢髮,而後柔聲問道:「你的父母呢?怎麼會讓你一個人在這。」
少年聞言垂下了眸子,滿眼的哀痛。
「咸豐兵變的時候,沒了。」
寥寥幾個字太短,短到許時滿險些沒有聽清,可這幾個字又太重,重到許時滿好似走完了面前少年的前半生。
她只覺得嗓子像注了鉛一樣沉重,悶悶的發不出聲響,她又聽自己道:「你若是願意,便跟我回家吧。」
07.
景承洲跟許時滿回家的時候,走過一條長長的小巷,巷子口有賣各種雜物的,許時滿給他買了泥人和糖葫蘆。
他捏着糖葫蘆在原地一動不敢動,他心裏恐慌得很,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得上那麼好喫的東西。
從來沒有人對他好過。
他怯生生地捏着那根糖葫蘆巴巴地遞到了許時滿嘴邊:「姐姐先喫。」
許時滿只覺得好笑,掐了掐景承洲的臉:「怎麼,你喜歡喫別人剩下的啊?」
景承洲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笑得很是羞澀:「我已經習慣了。」
一句話讓許時滿的心好似又被錘了一遭,許時滿撥了撥他額前的碎髮:「放心,以後姐姐不會再讓你喫剩下的了。」
夕陽散漫,將巷子口割裂成了兩半,許時滿牽着景承洲的手走過這條回家的必經之路,快出巷子的時候,景承洲停下了腳步。
站在陰影中的少年只能模糊地看到輪廓,碎光灑在許時滿身上,在少年與她之間劃出一道分明的線,像是無法逾越的鴻溝。
鴻溝一邊景承洲向許時滿伸出手:「姐姐,拉我一把。」
08.
景承洲在喫飯的時候,許時滿就在一旁給他佈菜,薛珩按着眉心只覺得頭疼。
許時滿不樂意了,她掐着薛珩的耳朵迫使他站了起來:「薛珩,咱家是沒法多養一個人了是嗎?」
薛珩揉了揉許時滿的頭髮,許時滿的髮髻鬆鬆垮垮地垂下,薛珩看着眼前氣鼓鼓的人只覺得可愛極了。
他伸手在許時滿鼓鼓的臉頰上戳了戳,而後將許時滿擁入懷。
「倒也不是,咱家就是再多幾個人爲夫也養得起,只是……」
薛珩看向景承洲:「你姓景是吧,景可是國姓啊,你父母姓甚名誰,祖籍在哪?」
許時滿怕提起父母會戳到景承洲的傷心事,於是氣鼓鼓地一拳打在薛珩胸口。
「薛珩,每個姓景的人你都要這樣細細盤問嗎?」
薛珩無奈地哄着自家夫人:「倒也不是,夫人莫氣,只是二皇子黨尚存餘孽,二皇子又生死不明……」
薛珩看了一眼景承洲,放聲道:「若是二皇子沒有死在那年的長陽殿,如今怕是也十四了。」
許時滿聽不懂這些官場的彎彎繞繞,她不明白既然二皇子已經死在了長陽殿的火災,那這和景承洲有什麼關係。
「薛珩,你是不是不想多養個閒人故意誆騙我呢,若是如此,你大可直說,我賣帕子養活他。」
薛珩頭疼不已,只得應下。
許時滿得了準話兒,心滿意足地拉着景承洲去做衣服,她蹦蹦跳跳地出了門,薛珩則是拿起了案上的卷宗。
管家憂愁地望了一眼許時滿的背影,轉頭對薛珩道:「相爺可是懷疑這孩子是……」
薛珩按了按眉心:「懷疑……噗,當年長陽殿走水過於刻意,若是聖上真的相信二皇子死了,怎會着令我追查餘孽。」
管家一瞬間臉色慘白:「那……」
薛珩揮了揮手:「若是小滿高興,便由着她去吧。」
09.
景承洲不是沒想過會被發現身份,他本不欲與這種重臣之家扯上關係,可是許時滿向他伸手時,他還是跟她走了。
薛珩隨手將卷宗扔到一邊,撫了撫白衣,頭都沒有抬:「怎麼也不知道隱姓埋名,頂着國姓未免招搖過市了。」
景承洲一雙眸子像是沉寂已久的一潭死水,泛不起一點波瀾。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薛珩笑出了聲:「你既能藏得這般好,使我派出的兵馬一無所獲,想必背後尚有殘餘的勢力,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景承洲握緊了拳頭,長時間未曾修理,指甲長長地沒入手心,他也絲毫不覺得疼。
薛珩倏然斂了神色,面色嚴肅:「你既有意隱藏,那便藏得好好的,爲何非要湊到本官眼前?」
「所以大人是想我眼看着那人搶走許姐姐的錢袋,甚至準備對她動手動腳?」
看着薛珩面上霜色瓦解,景承洲暗暗鬆了一口氣,利用許時滿打感情牌果真是最好的辦法。
這個以恩情相挾的手段並不光彩,可他本身也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人,爲了活着他什麼都能做。
薛珩最終什麼都沒有說,還是擺擺手讓他回去了。
10.
景承洲的到來讓許時滿覺得閒不住的不止自己一個,他也會起個大早劈柴燒水做飯。
也會在許時滿繡帕子的時候默默在一旁陪着,景承洲的手巧,他在庭院中立了個鞦韆架,許時滿黃昏時會窩在上面打盹。
薛珩最近好似很忙,許時滿拎着紅豆圓子送過去的時候,薛珩看着她無奈笑道:「你啊,你也不會知道我爲了保下那個少年費了多少功夫。」
許時滿只是嬌俏地笑,掐了掐薛珩的臉。
自此薛珩下朝會應許時滿的要求帶兩串糖葫蘆,有次退朝作揖時糖葫蘆掉了出來,皇上啞然失笑:「薛愛卿,尊夫人胃口怎麼還變大了。」
薛珩也只是跟着笑,良久無奈地搖了搖頭。
11.
蟬鳴聲聒噪得很,許時滿牽着景承洲回家,她的褲腿擼到了小腿以上,懷裏抱着一捧蓮花蓮蓬。
管家看了拍着大腿直呼不合規矩,許時滿無所謂地笑笑:「怎麼就不合規矩了,下田插秧的時候褲腿不都得擼到小腿往上。」
管家拍着大腿直呼造孽啊。
許時滿毫不理會,蹦蹦跳跳地抱着蓮蓬朝薛珩書房跑去,薛珩正在習字,看見許時滿笑着放下筆。
「夫人可是給我帶了好喫的了?」
許時滿笑嘻嘻地剝出一顆蓮子塞到了薛珩嘴裏,薛珩笑得一臉寵溺:「甜。」
許時滿聞言更高興了,「那我全都給你剝出來」。被薛珩攔了下來。
「這種粗活爲夫來幹就好了。」
許時滿聞言則是癱到太師椅上蹺着二郎腿,她給自己餵了顆葡萄,白皙的小腿一晃一晃的。
「剛剛管家那個老迂腐說我卷褲腿不合禮數,他都不知道我有多熱。」
「小滿若是覺得熱儘管撩起來便是。」
許時滿聞言一激靈,她伸手攀上薛珩的脖子:「你不怕那些世俗之言嗎?」
薛珩一襲白衣端坐在案邊,一副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模樣:「小滿已經說了是世俗之言,既是世俗之言又爲何要理會?
「強加於女性的枷鎖實在太多了,小滿只管做自己,你夫君自能堵上悠悠衆口。」
12.
許時滿嚷嚷着要喫餃子,薛珩就在廚房剁了一下午的餡子,他一身白衣穿梭在煙火中,時不時笑着望向許時滿。
許時滿蹲在爐子前剝雞蛋時,薛珩一臉神祕地叫她:「小滿,來看看我手裏有什麼。」
許時滿噌地跳了起來,捏着剝了殼的雞蛋蹦蹦跳跳地過去,結果被薛珩糊了一鼻尖的麪粉。
許時滿惱怒地攥拳,薛珩放聲大笑:「笨蛋小滿,我手裏什麼都沒有。」
許時滿氣急敗壞,上前就要捶薛珩,薛珩笑着看着她鬧,景承洲望着這一切只覺得無比的溫馨。
片刻後薛珩用額頭抵了抵許時滿的額頭,揪給她一小團麪糰:「小滿乖,去一邊玩。」
景承洲一臉豔羨地看着,薛珩和他對視片刻,也揪了一小塊麪糰給他:「你也去玩去。」
看着許時滿拉着景承洲到一旁去捏麪糰,薛珩不放心地叮囑:「小滿,不要離熱油鍋太近。」
眼看着許時滿走出院子,他才放心地繼續揉麪,管家來送菜的時候,薛珩一臉的驕傲。
「小滿就愛喫我做的餃子,別的廚娘做不出這個味道。」
管家雙手攏在一起:「是是是,相爺最棒了。」
13.
晚上下起了雷雨,景承洲被雷聲嚇醒,夢裏火光滔天,有人推了他一把,讓他趕緊跑。
而後,畫面一轉是成羣的兵馬,他們手執長劍滿臉兇狠地緊跟在身後,怎麼都甩不掉。
緊接着他又在夢裏回顧了他的流浪生活,睡橋洞、住破廟,與野狗奪食。
一羣鬣狗撕咬着他,就在他即將被撕成碎片的時候,許時滿朝他伸出了手。
景承洲從噩夢中醒來,發現外面已然天光大亮,他打開房門,雨水淅淅瀝瀝地從瓦檐下滴落。
一身白衣的薛珩手執一把青色油紙傘,爲鵝黃色長裙的許時滿擋雨,許時滿提着裙襬去踩水坑,眼看着濺起了水花,她便咯咯笑出了聲。
不知道爲什麼景承洲覺得這一幕刺眼得很,有人住陰溝,有人光芒萬丈,這世事真是不公平,薛珩什麼都有,可他連自己唯一的光都握不住。
許時滿這時也看見了他:「小景你醒了?」
景承洲笑了笑,快步朝兩人走去,而後站在薛珩與許時滿中間。
薛珩眉頭皺了皺,向前一步回到了許時滿身邊。
景承洲也不惱,他伸手搭在許時滿的額頭上:「姐姐怎麼一大清早就出來玩水啊,不怕着涼嗎?」
薛珩暗暗磨了磨後槽牙:「你這是在怪我?」
景承洲一臉驚訝:「相爺想多了」,他邊說邊紅了眼眶,「我知道相爺不喜歡我,但是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
「哎呀好了。」許時滿捶了捶薛珩,而後拍了拍景承洲的肩膀,「姐姐知道你沒有那個意思,你不要多想。」
景承洲紅着眼睛點了點頭。
14.
月底的時候酷暑難耐,薛珩便帶着許時滿和景承洲到別莊避暑。
一艘烏篷船斜斜地蕩在荷花塘,許時滿像出了籠的鳥兒,提着裙襬跳上船,水花悠悠漾開,她笑着朝兩人招了招手。
景承洲緊隨其後跳上船去夠纖繩,薛珩淡笑着慢條斯理地踏上了烏木板。
小船晃晃悠悠地駛進深塘,許時滿掬起一捧清水朝景承洲潑去,景承洲也不甘示弱潑了回去。
薛珩一襲白衣坐在船頭,慢慢悠悠地晃着一把扇子,笑着看兩人玩鬧。
許時滿擼起了褲腿,兩雙嫩白的腳丫蕩着水花,她坐在船頭看着鷗鷺飛起,湖面泛金,碎銀一般粼粼的波光打着旋迴繞。
她時不時剝顆蓮子扔到嘴裏,心情好的時候便也扔給景承洲幾顆。
可是船駛到深處的時候忽然頭重腳輕,在船頭戲水的許時滿掉進了湖心,等薛珩反應過來的時候,景承洲已經跳進湖裏把她撈起來了。
薛珩紅着眼睛從景承洲懷裏接過許時滿。
然後重重打了景承洲一巴掌——
「救命的恩情最能讓人銘記一生對吧?」
景承洲愣了,他不明白薛珩是怎麼看出來他對船做了手腳的,他已經算計好了時間,既能讓許時滿永遠欠他的,又不會傷害許時滿。
可是薛珩是怎麼知道的?
薛珩冷冷瞥了他一眼,背起許時滿飛速地跑向醫館,恐慌幾乎崩潰了他,他只能不斷地祈求許時滿沒事。
15.
許時滿醒來的時候,薛珩正在給她暖腳,他那一雙桃花眼在看到許時滿醒轉的時候就紅了。
薛珩給許時滿掖好被子,端起旁邊的藥吹了吹準備餵給她,藥旁邊放好了蜜餞,可是許時滿不肯喝。
「我記得是小景救了我,他人呢,有沒有事?」嗓音嘶啞,許時滿眼裏滿是擔憂。
薛珩心裏針扎一般疼,他的傻姑娘被人賣了還幫別人數錢呢。
「景承洲他啊,他遇到了一個遠房親戚,便跟着他們回鄉了,我勸他留下來,沒勸動。」
許時滿點點頭:「那就好。」
許時滿睡着後,管家來報已經將景承洲趕走了,並且猶豫問道:「相爺爲什麼不告訴夫人真相呢?」
薛珩嘆了口氣放下藥碗:「不能告訴小滿,她若是知道自己被人這般算計,會難過很久的。」
「皇上已經察覺到了他的存在,派出不少人手追殺,我不想親自弄死一個孩子,至於他到底能不能活……看命吧。」
16.
景承洲離開丞相府後一直宿在破廟裏,自己背後的勢力只保他活命,不管他的衣食住行,他已經餓了好多天了。
無奈只能去乞討,可是年紀過大,沒有人願意施捨錢財給他,反倒被這一片的乞丐圍起來打了個半死。
乞丐散去後,景承洲吐出嘴裏的血沫,拖着殘破的身軀搖搖晃晃地走到一個賣包子的攤位前。
包子攤沒有多少人,攤主閒得無聊看見他彷彿發現了什麼樂子,他拿起一個包子在景承洲眼前晃了晃。
「想喫嗎,小乞丐?」
景承洲咽口唾沫點了點頭。
攤主樂了,用力將包子扔了出去,包子滾到了地上的小水汪裏,攤主樂着擺擺手,:「去喫吧哈哈哈哈哈。」
景承洲靜靜地望着那個包子良久,蹲下身子去撿,包子沾滿了髒水,卻是他這幾天喫的唯一的肉食。
城隍廟破敗不堪,晚上的時候又下起了大雨,景承洲就蜷縮在角落裏。
他渾身都冷得發僵,幾度覺得自己會凍死在這裏,可是他不死。
母妃的族人已經出手了,只肖再等幾日——
17.
薛珩最近好像很忙,時常很晚才從宮裏回來,等他到家許時滿已經睡着了。
他便親親許時滿的額頭,然後用炭火驅寒確保自己不會凍着許時滿後再進被窩。
二皇子的勢力蠢蠢欲動,一些臣子幾乎將「倒戈」兩個字寫在了臉上,皇上召將軍回京,卻被他稱病拒絕了。
下朝的時候天灰濛濛的,不少老臣望着天搖頭:「要變天了。」
他們有的說皇上太過仁義,一個優柔寡斷婦人之仁的帝王是難成大事的。
也有人說二皇子自小歹毒,怕上位後是個例行酷刑苛法的暴君,很難說是百姓之福。
薛珩在書房時,一旁架子上的八哥忽然被叢窗外射來的利箭射中,薛珩起身出門卻什麼異常都沒有發現。
他明白這是警告。
這是景承洲給他的警告。
18.
元豐五年四月甲辰,帝崩於長樂宮,諡爲孝文皇帝。
聖上駕崩的那天,上朝的一衆官員都被攔在了紫禁城外,薛珩沒來由地恐慌,他下意識地在人羣搜索那個熟悉的身影卻未果。
三朝元老李紹不見了。
薛珩派出人馬搜尋卻一無所獲,大將軍遲遲不受君命,駐兵城外卻抱病不來,其狼子野心路人昭知。
只怕聖上不妙啊。
薛珩正欲闖進去,就聽喪鐘敲了三下,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丞相頹然地癱坐在地上,一瞬間好似被抽去了所有的靈魂。
李紹就是踏着鐘聲出現的,昨天還談笑風生的老人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
「其實聖上當初留了聖旨,傳位於二皇子,只不過老夫認爲二皇子身死便沒有將聖旨拿出來。」
底下議論聲四起,李紹宣讀完聖旨後,連脊樑都挺不直了,薛珩只聽見一聲「爺爺」,轉頭看景承洲牽着一個小女孩走了過來。
那女孩正是李紹的孫女李元元。
薛珩一瞬間就明瞭了,李紹沒有應孫女,他最後看了她一眼,眼神像是垂死的蒼鷹,了無生機卻很是堅毅。
就在李元元跑向李紹的時候,那個身穿官袍的老人理了理自己頭上的烏紗帽,毅然決然地撞向了大殿的柱子。
血染紅了白玉階,衆人頓時亂做一團,景承洲卻笑得瘋魔:「死得好,賞!」
薛珩只覺得這一切荒誕極了。
景承洲在萬臣的朝拜下向殿上走去,路過薛珩時他勾脣笑得涼薄而殘忍。
「薛丞相。
「好久不見啊。」
19.
許時滿在巷子口等了好久,守夜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薛珩才踉踉蹌蹌地回家。
他只穿着白色的裏衣,手裏攥着酒瓶,一邊走一邊仰頭喝酒,笑得很是瘋癲。
許時滿連忙跑上去,將手裏的外衫給他披上:「薛珩,官服呢?」
「官服?」薛珩抱着酒瓶子笑得很淒涼,「我不配穿那身官服,小滿啊,你夫君沒用,做官救不了天下人,我誰都救不了。」
「薛珩,」許時滿推了推他,薛珩摔倒在地,掙扎着去摸酒瓶子,「給我酒。」
許時滿奪過酒瓶給了薛珩一耳光,芝蘭玉樹的少年愣了愣,一雙多情的桃花眼下紅似眼霞。
薛珩緩緩跪倒在地,頭倚靠在許時滿的肩上:「小滿,我救不了他們。」
許時滿輕輕揉了揉薛珩的腦袋,然後緩緩抱住他:「沒事的,我們阿珩已經做得很好了。」
夏夜涼涼升起萬盞孔明燈,紅色的火光映紅了整片天,卻照不亮前方的路。
薛珩茫然地抬頭定定地看了良久,又茫然地垂下頭木木地看向前方。
「國喪期間明燈千盞。
「小滿,多荒唐啊。」
許時滿只是抱着薛珩默不作聲,她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可她什麼都說不出來。
「阿珩,官服呢?」
薛珩認真想了好久,然後緩緩起身拉着許時滿往巷子走去,巷子裏的石階上放着疊得整整齊齊的官服。
「我不能穿着官袍喝酒,這不合適。
「裏衣可以皺巴,官袍可不行。」
官袍是一個臣子的一生。
20.
景承洲登基改年號永寧,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虐殺朝中曾爲先帝效力的重臣。
流放的流放,下獄的下獄。
一時之間朝中大臣的數量驟減,薛珩進諫勸他根基不穩更應該善待朝中重臣。
景承洲只是笑:「朕聽這話倒是不知道薛丞相是在爲別人求情,還是爲自己求情。
「你以爲那些人不包括你嗎?」
21.
薛珩回來得越來越晚,幾乎每天下朝都要被叫到御書房痛罵。
他雙手奉上的奏摺到了景承洲眼裏不過匆匆瞥了一眼,而後當衆砸到了他身上。
朝中的臣子多數已經換成了景承洲的人,他們只會在薛珩受到羞辱的時候譏笑。
「朕聽聞薛大人的官是尊夫人賣帕子供出來的,薛大人的奏摺寫成這樣,不如和你夫人一起去賣帕子好了。」
其他大臣紛紛嘲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薛珩蹲下身撿起奏摺,小心擦乾淨上面的塵土,淡淡道:「是啊,我夫人許時滿是個很厲害的人,她聰慧善良,是全京城最好的姑娘。
「若是沒有小滿我薛珩自然沒有今天,若是大家有想向我家夫人學習的,薛某歡迎。
「只不過上午不要來,她上午喜歡睡懶覺。」
景承洲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只是想讓薛珩難堪,可薛珩絲毫不覺得難堪,這一拳就像打在棉花上,他有氣沒地撒。
最後他笑得很是殘忍:「薛丞相既然將尊夫人說得如此世間少有,那朕倒是想見見了,明日宣她入宮吧。」
薛珩手中的奏摺又掉到了地上。
22.
爲了不讓許時滿入宮,薛珩在大殿外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許時滿奉旨進宮兩人相見。
薛珩見到許時滿的那一刻紅了眼,身長八尺的少年郎將頭埋在許時滿懷裏泣不成聲。
許時滿安慰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她故作輕鬆地笑笑:「早知道這個景承洲不是個好人,當初就不帶他回家了。
「都怪我。」
「不怪小滿。」
23.
許時滿並沒有見到景承洲,她只見到了賢妃,賢妃見到許時滿時翻了個白眼。
「真是什麼人都想攀高枝啊,想爬上龍牀的人多了,不缺你一個。」
許時滿的指甲深深掐着手心,她只能解釋自己沒有,可是話語又太過蒼白無力。
最後說出口的只是薛珩很好,自己有了夫君並不會朝秦暮楚三心二意。
她剛說完左臉就捱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痛感襲來,許時滿後知後覺地摸了下嘴角。
一手的血漬。
「放肆,你竟然敢將薛珩與聖上相比。」
許時滿突然就明白了過來,她說什麼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薛珩大勢已去,她今天一定要受到責難。
24.
許時滿出宮的時候,薛珩已經等在宮外了,他看清許時滿臉上的巴掌印時又紅了眼眶。
薛珩覆上許時滿臉頰的手都在抖,許時滿只能故作無所謂地笑笑:「我剛剛不小心撞的,不疼的。」
薛珩不斷地呼吸,強行壓下去心底密密麻麻的哀痛,許時滿一把抱住了薛珩,她回想起賢妃將帕子砸在她臉上問繡得好不好的羞辱。
「薛珩,我以後都不想繡帕子了。」
「好,以後我養小滿。」
25.
薛珩背起許時滿,踏上了回家的路,那條路很長,但是他們兩個人總能走完的。
「薛珩,我想回薛家村了。」
「好,年底我們就回去。」
26.
景承洲剛登基根基不穩的時候,敵國攻打邊陲溫州,景承洲決定舍了溫州。
朝堂上持反對意見當然大臣遠沒有附和同意得多,提起那一城百姓的性命,景承洲笑得很輕浮。
「朕的子民那麼多,死幾個就死幾個吧」
這樣的話,還有朝臣附和「英明」。
薛珩決定死諫的那天晚上,咬破指頭在裏衣上血書陳情,可他剛打開書房門迎面就撞上了許時滿。
薛珩連忙將血衣藏到身後,訕笑道:「小滿怎麼來了?」
燭火昏暗,讓薛珩產生一種許時滿哭過的錯覺,她將雞湯放到書桌上:「給你燉點雞湯補補身子。」
薛珩扯了扯嘴角,端起雞湯一飲而盡。
他俯身在許時滿的嘴角親了親,望了她良久突然在她頭上拔下一根玉簪。
「成親那麼久,我都沒有小滿的貼身之物,這個就留給爲夫吧。」
許時滿點點頭。
27.
薛珩打來熱水給許時滿脫去鞋襪洗腳,他一邊洗一邊故作輕鬆地跟許時滿說着朝堂上的樂趣。
久久沒有回應。
薛珩抬起頭只見許時滿已經哭成了淚人,她一邊手忙腳亂地擦眼淚一邊扯起嘴角笑:「我沒事的,我就是眼睛難受我……」
她再也說不下去了,只能緊緊地抱住薛珩,好似只要她足夠用力地抱緊,薛珩就不會走一樣。
薛珩木木地看着前方,良久才道:「小滿不哭,我身爲百姓的父母官,不能不管我的百姓啊。」
許時滿哭得稀里嘩啦:「可我也是你的百姓啊,你怎麼就能不管我呢。」
血衣自薛珩的手中掉落,他緊緊地抱住許時滿,良久許時滿漸漸停止了哭泣。
她擦乾淨臉上的淚痕,眼睛亮晶晶地衝薛珩揚起一個笑容:「沒事,我就是一時感傷。
「阿珩你只管放手去做,我都支持你。」
28.
血衣被景承洲用劍挑起來看了一眼,扔到了腳邊,他輕笑:「你是當真不怕死嗎?」
他揮劍刺向薛珩,劍鋒架在薛珩的脖子上擦出了血痕,薛珩臉色未變仍舊淡淡道:「君子死節,俠士死道,臣願爲百姓而死。」
「噗——」景承洲仰天笑了起來,甚至笑出了眼淚,「好一個君子死節,你既然願意爲百姓而死,朕就成全你。」
29.
許時滿在巷子口坐了一夜,一整夜都沒能等到薛珩,第二天天空泛起魚肚白,陽光灑在她身上的時候。
她突然就意識到,薛珩不會再回來了。
30.
許時滿被接進了宮,景承洲讓她住在長陽殿,給她金銀玉帛,給她最好的一切。
可是她都不想要。
她每天都會問景承洲,薛珩去哪兒了,可景承洲只是笑着讓她聽話,說只要她聽話,薛珩就會回來了。
可是一晃數月她都沒有見到薛珩。
於是她開始絕食,她不喫,景承洲就掐着下巴給她灌下去,若是許時滿敢吐出來,他就嘴對嘴地喂。
任憑許時滿咬得他滿嘴鮮血。
到後來景承洲就放軟了態度,答應只要許時滿好好喫飯,她就一定能見到薛珩。
31.
許時滿再次見到薛珩是在宮宴上,他被剜去雙眼,打斷雙腿,一身破衣爛衫摸索着去撿達官顯貴掉到地上的爛菜葉。
百官指着他談笑風生,更有甚者踢了他一腳,一枚白玉簪從他身上掉落下來,薛珩摸索着去撿,白玉簪卻被越踢越遠。
許時滿一瞬間如遭雷擊,她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蹲下身撿白玉簪的手都在抖。
可她一滴眼淚也沒掉。
原來人在極度悲傷的情況下,真的是哭不出來的。
薛珩接過白玉簪,笑着說了聲「謝謝」。
聽到許時滿嗚咽聲的時候,薛珩愣了愣,良久才試探道:「小滿?」
他伸手在許時滿臉上摸索,一寸一寸描摹她的輪廓:「是我的小滿,你過得好不好啊。
「小滿不要哭,我沒事的。」
薛珩笑了笑,在許時滿的額頭上彈了個腦瓜崩:「許時滿,我好像不喜歡你了。」
許時滿點點頭,強迫自己的語氣平和。
「巧了,我想說我也不喜歡你了。」
薛珩聞言笑得很開心,許時滿只覺得錐心一般地疼:「我現在已經是他人婦了,過得蠻好的,你不要擔心我,誰拿我要挾你,都不要聽信。」
薛珩點了點頭:「那就好。」
「還有薛珩,你要活着。」
薛珩一愣,握着白玉簪的手收緊隨即重重地點了點頭:「小滿也是。」
小滿小滿,另嫁高官。
小滿小滿,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32.
薛珩被拖下去的時候衝許時滿笑了笑,許時滿仰頭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直到被拖到宮門外,薛珩才斂了笑容,他遙遙回頭望向許時滿的方向。
他什麼都看不見。
可他知道他心愛的姑娘就站在那。
33.
長陽殿的杏花今年開得格外好,蕭貴妃經常抱着琴來陪許時滿解悶。
許時滿起初只是呆呆地坐着,她在長陽殿的石階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從天空破曉,割裂翻出魚肚白,到傍晚鳥雀烏壓壓一片返巢,到月升星泳,她始終坐在那一言不發。
像是斷了線的木偶。
她再也見不到提線的那個人。
蕭貴妃也不說話,她就靜靜地陪她坐在臺階上,自顧自說着自己小時候的趣事,不管許時滿聽不聽,是否有回應。
天冷了她就給許時滿披衣,下雨了就給許時滿撐傘,一連半個月,許時滿才轉頭望向她。
那是她進宮那麼久第一次細細打量蕭貴妃,一雙柳葉眉總是笑意盈盈地彎着,看誰的眼神都帶着些許心疼。
許時滿不知道爲什麼蕭貴妃要心疼她。
蕭貴妃抬手將許時滿額角的碎髮別到耳後,然後輕輕抱住了她:「我知小滿難過,可是你答應過薛丞相要活着的。
「要好好活着。」
許時滿那雙死潭一般的眼睛才突然泛起點點光亮:「要好好活着。」
她又唸叨了一遍。
許時滿忽然站起來,她神情恍然,雙手攪弄着衣裙,口中不斷的重複:「對,要好好活着,要好好活着。」
許時滿提起裙襬向屋內跑去,她端起桌子上早已涼掉的飯不住地往嘴裏扒拉,既不嚼也不咽。
彷彿只是爲了把飯扒進嘴裏。
彷彿只要喫飯,她和薛珩都能活得好好的。
許時滿喫着喫着突然就停止了動作,她端着碗的手慢慢垂下,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掉,心臟處好似有把刀不斷地絞動,許時滿疼得說不出話。
她恍惚想起薛珩一身紅色狀元袍騎馬過長街的模樣,他笑得像三月的暖陽,朝許時滿伸出手。
許時滿放下手中正在繡的帕子,故作驚訝地抬頭:「狀元郎來這裏做什麼?」
薛珩笑意愈甚:「來見我的妻。」
許時滿哭得撕心裂肺。
34.
城隍廟有個新來的乞丐,起初總是被欺負,後來漸漸就沒人欺負他了。
因爲他不僅是個瘋子還是個傻子。
傻到把自己乞討的食物分給別人,傻到把乞討的錢財全部一個一個銅板地攢起來。
有乞丐笑着打趣:「這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的攢起來也買不到什麼,你莫非存錢娶媳婦呢?」
薛珩但笑不語,他只是視若珍寶般把裝有銅錢的錢袋貼在胸口。
小童回來的時候手裏捏着一個兩個饃,他興高采烈地跟其他乞丐說自己今天遇到了好心人,不僅給了錢還給了飯。
小童興沖沖地掃視了一圈衆人,視線落在薛珩身上的時候停了停,他遲疑良久還是將其中的一個饃掰了一半,扔了過去。
薛珩聽到動靜笑了笑,他伸手去摸掉落在自己身邊的饃,饃卻被另一個乞丐嬉笑着搶走了。
小童剛想發怒,薛珩卻擺了擺手:「沒事的小童,我不餓的,如果他餓了,那就給他喫吧。」
小童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覺得這個新來的乞丐多少是有點智力缺陷的,他滿嘴奇怪的話。
什麼自己本來應該上學的,什麼是朝廷對不起我們,是他對不起我們。
小童不明白,自己乞討是祖傳職業,他奶奶那輩就開始乞討了,這關薛珩什麼事。
「多管閒事。」小童一邊喫饃一邊道。
薛珩也不生氣,他只是伸手溫柔地摸着小童的頭髮,像是在照看自己的孩子。
景承洲來的時候,破廟裏只有薛珩正在教小童寫字,他雙手負在身後彎腰看了一會,轉頭望着身後的太監一臉嘲諷的笑。
景承洲踢掉薛珩手中的炭筆,用腳尖蹍碎:「一個雙腿殘廢的瞎子還能教人寫字?」
薛珩聞言神色淡淡地直起身子,他推了推小童,小童會意跑了出去。
景承洲蹲下身子直視着薛珩,他伸手在薛珩眼前晃了晃,而後一臉的惋惜。
「嘖,朕一直覺得薛丞相這雙桃花眼漂亮極了,怎麼就被剜掉了呢,可惜了。」
薛珩依舊是神色淡淡的模樣。
而景承洲最討厭的就是他這副樣子。
景承洲忽然笑了起來,他拍了拍薛珩的肩膀:「薛丞相對朕有恩,朕也不是那般薄情寡義之人,這樣吧……」
景承洲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後道:「朕準你一個條件,但是不能和許時滿有關,除此之外你說什麼朕都答應你。」
薛珩臉上出現了一絲動容,他掙扎着想要起身卻又跌坐了回去,他這纔想起來自己已經殘疾了。
長安城每年都會死很多很多乞丐,他們或死於達官顯貴的凌虐,或死於其他乞丐的毆打,有餓死的,也有凍死的。
「草民求皇上給這些乞丐一個歸宿,讓他們喫飽穿暖,有地可居。」
景承洲笑得更開懷了,他拍了拍薛珩的肩膀一臉讚賞:「薛愛卿真是愛護百姓啊,實乃我朝之福啊。」
景承洲站起身朝身後的太監使了個眼色,太監會意彎腰退了下去。
3555.
小童跑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才停了下來。
雖然他不知道薛珩爲什麼要讓自己避開,有什麼話是自己不方便聽的,也不知道那個人是什麼身份。
但是那個人的確是凶神惡煞。
小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不斷地喘氣,自己十三年來還沒見過那麼可怕的人呢,可不能落在他們手上。
小童還想長命百歲呢。
他跑到了山腳下,滿地都是一片綠意,小童撩起衣服,他要挖一些野菜放在衣服裏包回去。
等會去就讓薛珩給他熬野菜粥喝。
順子昨天跟自己打賭輸了,還欠自己一個饃呢,他今晚得回去討,這樣晚上就能加餐了。
等小童回到城隍廟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入目是刺眼的一片紅,城隍廟內外滿地的血。
屍體被堆在一起,有柱子、有阿福、有欠他饃的順子、有他昨天才給糖喫的樂樂。
他們昨天還鮮活的一起談笑,今天就變成了地上的屍體。
懷裏的野菜掉了一點,被地上的鮮血染紅,小童踩着血水踏進城隍廟。
薛珩聽到動靜笑了笑:「你回來了,剛剛外面有扔東西的動靜,我吆喝也沒人理我還有血腥味,你看看是不是廟外的陷阱進了野兔。」
小童走到薛珩身邊緩緩蹲下,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小童突然就哭了起來。
「死了,他們都死了。」
薛珩一瞬間臉色慘白,他張了張嘴,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破廟的屋頂爛的可以看到星星薛珩癱在地上仰頭望着流淌的星河,他突然恨爲什麼死的不是自己。
36.
許時滿從前總好奇擅舞擅音律的人該是怎樣的蕙質蘭心,如今她見到了,蕭貴妃琴彈得很好,舞更是名動京城。
她總是一身水藍色的衣裙,柳眉輕蹙,好似眉宇間有化不開的哀愁,撥弄琴絃時常望着宮外的方向發呆。
許時滿問起時她總是笑笑。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春光好的時候,許時滿就跟蕭貴妃學跳舞,她身體不夠柔軟,四肢僵硬,舞姿很是笨拙。
但是許時滿很高興,她再也不是那個只會繡帕子的許時滿了,她不會再給薛珩丟人了。
她跳累了便將頭倚在蕭貴妃腿上歇息,蕭貴妃愛憐地摸着她的臉頰,目光凝視着一片虛無。
景承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幕,他先是笑着望向蕭貴妃而後又定定地看向許時滿。
蕭貴妃一瞬間臉色慘白,她福了福身子轉身回宮,景承洲看着她的背影笑得很是惡毒。
許時滿上前一步擋住景承洲的視線,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景承洲一巴掌打倒在地,他面目猙獰地拽着許時滿的頭髮。
「怎麼,姐姐心裏有薛珩,如今也有朕的貴妃了嗎?那爲什麼就不能有朕呢?」
許時滿疼得直掉眼淚,景承洲忽然又鬆開了手,他一臉溫柔地扶起許時滿。
「剛剛是我的錯,姐姐不要生氣。」
許時滿突然覺得一陣反胃,她望着景承洲只覺得噁心,他故作溫柔的笑很噁心,故作明媚的樣子也很噁心。
許時滿擦了擦嘴角的血,她笑着扯了扯景承洲的白衣:「殿下知道什麼叫畫虎不成反類犬嗎?」
景承洲笑着掐起許時滿的下巴,抬手又是重重的一巴掌,他拔出匕首抵在許時滿的脖子上:「你不過是朕的玩物,有什麼資格說話?」
許時滿冷眼望着他,景承洲突然又換上了一副受傷的模樣:「姐姐,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他目光四處打量而後落在了桌子上的粥上,景承洲端起粥吹了吹:「來,我來爲你喝粥。」
許時滿死咬着脣不肯張開,景承洲執意要喂,她索性直接打翻了碗。
景承洲看着滿地的碎片冷笑:「姐姐,不愛惜糧食可不是個好習慣,既然你不想喫,那薛珩也就別喫了。」
許時滿滿眼慌張,她艱難地爬向景承洲,抓着他的衣角哭求,景承洲只是笑,很溫柔和煦的笑。
「姐姐,你可以不愛我,但是也不能愛他。
「我沒有的,誰都不準有。」
37.
自此景承洲總會來長陽殿陪許時滿喫飯,他命令許時滿給他夾菜,給他盛粥。
許時滿一旦沒有順其心意,換來的就是一陣毒打,外加對薛珩的懲罰。
這次景承洲對許時滿動手的時候,蕭貴妃聞訊急忙趕來,她一把推開了景承洲,死死護在許時滿面前。
景承洲伸了個懶腰,一臉憐憫地看着蕭晚意:「唔,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朕的蕭貴妃啊,怎麼,你今天沒去會你的情郎嗎?」
蕭貴妃一瞬間臉色慘白,她連站都站不穩,堪堪癱倒在地上。
「怎麼,朕往你宮裏新送去的太監,你是還沒看嗎?嘖,真是可惜啊。」
景承洲又勾起了脣角,他的眼珠黑白分明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質,長着一張奶狗臉,眸色無辜的很。
這樣的一個人卻是個心理扭曲的惡魔。
38.
許時滿第二天正打算去看蕭晚意的時候,她卻主動來了長陽殿。
依舊是那一襲水藍色的衣裙,她抱着琴朝許時滿淺淺笑了笑:「小滿,你今天可要好好練舞哦。」
許時滿笑了笑,重重點了點頭。
39.
薛珩進京趕考時許時滿跟他說:「不要有太大壓力,考不上也沒關係的,我賣帕子你抄書,我們也能把日子過好。」
薛珩聞言仰頭大笑,許時滿也笑。
等笑夠了他掐了掐許時滿的臉像是發現了什麼稀奇物種:「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姑娘。」
當時的許時滿不以爲然,還追着薛珩氣沖沖地要打他,如今想來她只覺得薛珩說得真沒錯。
許時滿的確笨,她自小就沒有兩個姐姐聰慧,既聽不懂言外之意,也不會察言觀色。
一如她絲毫看出來蕭晚意有什麼不對勁。
蕭晚意死了,她很平靜地彈琴,笑着教許時滿跳舞,而後回到寢宮焚燒了所有的詩稿以及那把琴。
還有——
她自己。
蕭晚意自焚的那天晚上,許時滿在長陽殿跳了一夜的舞,她準備明天告訴蕭晚意自己學會了,她覺得蕭晚意肯定很高興。
說不定會捧着她的臉說小滿真聰明。
可她唯獨沒想到會等來這麼個消息。
景承洲根本沒往蕭晚意那送新太監,他只送來了一具殘破的屍體,屍體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面容早已被毀,連個全屍都沒有。
有人認出這是周侍郎,是景承洲的臣子,是和蕭晚意一起長大的周至。
許時滿甚至還沒來得及悲傷就發生了另一件事——
她見到了周至。
景承洲一臉惋惜地將周至帶到了蕭貴妃的寢宮,去認領被燒焦的屍體。
許時滿快要瘋了。
周至因爲刺殺皇上被當衆萬箭穿心,弓箭手早已在草叢裏等候多時,周至的屍體倒地的時候,還在掙扎着爬向蕭晚意。
景承洲笑着蹲下身子附在周至耳邊道:「其實朕早就知道了,朕會好好埋葬你們,分開埋。
「你們死後生前都別想再見。」
40.
蕭晚意的死就像湖面落下石子很快就恢復平靜了,皇宮已經開始選秀了。許時滿貴爲皇后卻做了甩手掌櫃。
饒是如此,秀女依舊被送了進來,新選進宮的秀女懵懂地望着周遭的一切,她們談笑嬉鬧,完全不知道自己一腳踏進了半個地獄。
許時滿不想活了,她現在只想殺了景承洲,景承洲就是個瘋子,她不能再讓這個瘋子爲禍人間了。
可是她裏裏外外找遍了整個長陽殿,才發現偌大一個宮殿卻連一把剪刀都沒有。
沒有任何尖銳的物品。
景承洲一直在提防她。
許時滿突然覺得很茫然,她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夕陽頹頹落下。
許時滿茫然地出了長陽殿,卻撞見一個秀女正在逗弄長廊下的鳥兒,看見許時滿出來,她不鹹不淡地瞥了一眼。
「娘娘可看見這雀兒了?」
許時滿冷眼望着少女默不作聲。
少女也不惱,她自顧自道:「這雀兒是聖上的心頭好,可是娘娘知道嗎,這樣的心頭好有好多個。
「他喜歡便願意哄着你,可是不代表他離不開,一旦這雀兒惹惱了他,他就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他買雀兒不是因爲喜歡雀兒,是因爲看不得別人擁有它,籠子裏總會有新雀,但是好死不如賴活着。」
饒是許時滿再笨也聽懂了,她不知道少女是誰,可她既然願意安慰她,那總歸是好意。
可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那雀兒的死活誰在意呢?」
「賣雀兒的人在意,他賣雀是想活着,可他也想雀兒活着。」
「只要活着,總會相見的。」
41.
宮裏新進來個李才人,短短兩個月就從李才人晉升爲了李淑妃。
景承洲對她極盡寵愛,甚少來長陽殿了。
許時滿每日都在捧月樓站一整天,那裏是皇宮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整個長安城。
她只希望能再看薛珩一眼。
哪怕只一眼。
42.
城隍廟的乞丐是個怪人,他只在紫禁城下乞討,他說紫禁城是離皇宮最近的地方。
誰也不知道這個乞丐爲什麼那麼執意於離皇宮近一點,他每日都將乞討來的錢財珍重地裝好,放在最貼近心口的地方。
然後朝紫禁城笑笑。
他知道他的姑娘在看他,他能感覺得到。
43.
許時滿撞見李淑妃和人苟且是在偏殿,她本是閒着無事隨便逛逛,卻撞破了這檔子事。
李淑妃發現了她,她挑眉衝她笑了笑。
許時滿這才發現,她是那天在長陽殿長廊逗雀兒的人,那個聰慧的姑娘此時正在一個男人身下婉轉承歡。
哪怕被許時滿撞見她也絲毫不慌,反倒是衝她笑得妖嬈嫵媚。
許時滿轉身就走,她本以爲是一個宮女在偷食兒,可那姑娘卻幾步追上了她,衣着不像宮女,有路過的太監跪下行禮。
他們說許皇后。
他們說李淑妃。
原來她就是李淑妃,李元元笑着理了理許時滿額前的碎髮:「皇后娘娘可知那人是誰?」
李元元用帕子捂着嘴脣笑得嬌俏:「那是本朝的威猛將軍——魏鑫。」
許時滿不明白她爲什麼要跟自己說這個,就見景承洲一身白衣笑着小跑而來。
許時滿一瞬間如墜冰窟,她一見到景承洲就恐慌得遍體生寒,李元元笑着朝景承洲張開懷抱。
「皇上怎麼又是一身白衣?」李元元皺着眉頭跺腳,「臣妾不是說了嗎,皇上穿青衣比較好看。」
景承洲也注意到了許時滿,他微微眯了眯眸子,眼底滿是厭惡:「可是朕覺得薛丞相穿白衣就很是好看。」
話是對着李元元說的,他卻始終看着許時滿。
李元元聞言笑得更厲害了。
「薛珩一個臣子怎能和聖上相提並論,再說,臣妾就覺得聖上穿青衣好看。
「在臣妾這裏聖上是獨一無二的,誰都比不了。」
她一臉柔情地望着景承洲,景承洲溫柔地抱住她,昏黃的光灑在他們兩人身上,好似一對神仙眷侶。
如果剛剛沒有看到那一幕許時滿差點就信了。
此刻她卻突然明白了李元元的話,她神色複雜地看了李元元一眼,轉身回了長陽殿。
44.
晚上又下起了雷雨,一道雷電閃過的時候,整個夜幕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景承洲從夢裏驚醒,坐在牀上喘着粗氣,李元元急忙來到牀邊給景承洲擦去頭上的冷汗。
「皇上可是又做噩夢了?」
景承洲緊緊地握住李元元給他擦汗的手,緊貼自己的臉頰,語氣近乎哀求。
「元元,你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朕?」
李元元笑了笑,她戳了戳景承洲的臉頰:「真傻啊,我怎麼會離開你呢?」
景承洲好似喫了定心丸瞬間平靜了下來,他喝了一口茶水:「你一直都守在牀邊嗎?」
李元元笑得很溫柔,眸光軟成一汪春水:「元元知道皇上害怕打雷,我怎麼放心你晚上一個人啊。」
景承洲紅了眼眶,他也是有人心疼的了,原來也會有人怕他害怕,也會有人一直守着他。
李元元掐了掐景承洲的臉頰:「聖上,喝點安神湯。」
景承洲紅着眼睛接過安神湯一飲而盡,轉而吻上了李元元的脣,溫柔得好似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他突然就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沒白活。
他身上穿的裏衣是李元元親手給他縫的,李元元不擅刺繡,爲了縫裏衣扎破了好幾根手指頭。
景承洲當時心疼極了,李元元只是淡然笑了笑:「元元怕聖上穿別的不舒服。」
自從她入宮後,他喝的雞湯是李元元煲了好幾個小時的,李元元會在他晚上熟睡時給他掖被角,會在他批奏摺時給他擦汗。
他和李元元好似一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夫妻,就連看奏摺他也要枕在李元元的腿上。
景承洲沉溺在李元元的溫柔裏,他生於勾心鬥角的皇家,從未體驗過純粹的愛意。
他沒有的,也不準別人有,可是如今他想要的,李元元全都給了她。
他太依賴李元元了。
他甚至都沒有懷疑過元元到底愛不愛他。
45.
你知道極度缺愛的人有多好糊弄嗎?
你給一顆甜棗他都能感動好久,他堅信你是愛他的根本不會懷疑你的愛是否忠誠。
因爲他堅信自己值得被愛。
他不願意相信你的愛有所目的。
他不願信。
46.
李元元懷孕了,她整日都與景承洲膩歪在一起,景承洲上朝的時候,她就去長陽殿陪許時滿做衣服。
許時滿做了好多小皇子的衣服,見到李元元來,她高興地拿出來給李元元比劃。
有男孩子的,有女孩子的。
李元元遣去宮女,她撫摸着肚子笑的得一臉慈祥:「小滿不用做那麼多。
「因爲這個孩子,根本生不出來。」
許時滿愣住了,是啊,她都差點忘記了,李元元怎麼會生下景承洲的孩子呢?
李元元細細撫摸着那些小衣,眼眶突然紅了,她突然抬起頭朝許時滿粲然一笑。
「當然不可能生的。
「我是有仇,我又不是有病。」
46.
臨近年關的時候,長安城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城隍廟死了個乞丐。
城中不知道是誰散播的消息,說讓皇上割捨溫州之地,讓溫州百姓赴死是原丞相薛珩的進諫。
一時間民憤難平,不少大臣站出來證實這個說法,當初附和「聖上英明」的人此時都一臉氣憤地說薛珩怎麼可以這麼做呢。
薛珩是被百姓用石頭活活砸死的,這是景承洲爲他早就想好的死法。
君子死節,噗。
薛珩既然那麼在意清名,他就讓他揹負污名,滿身劣跡地死去,而後化成青冢黃土,成爲史書上最爲潦草的一筆。
他們往他身上扔爛菜葉、砸石頭和雞蛋,絲毫不忌諱用最爲惡毒的語言辱罵他。
他們說他不配爲官。
薛珩等了半生,等來一句——
不配爲官。
47.
薛珩死的那天,許時滿正在縫小衣,爲了她以後和薛珩的寶寶能穿上孃親縫製的小衣。
手指被銀針刺出血珠,她放在口裏吮吸片刻,只覺得難受得緊。
李元元將小童帶了進來。
小童紅着眼睛晃了晃手裏的白玉簪:「這是你的簪子吧,他臨死前還攥在手裏呢。」
許時滿愣在原地,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她看到小童的嘴一張一合,可她什麼都聽不進去。
小童剛剛說誰死了?
怎麼會是薛珩呢,不可能的。
許時滿不住地搖頭,正思量着手裏又被塞進了一個錢袋:「這是薛珩留給你的,他說若是你有一天能出宮,這些錢你用得上。」
「還有原來的丞相府已經被拆了,原來的那棵枇杷樹下,埋着一些銀錢,那是他早就給你想好的退路。」
許時滿握着錢袋怔怔地坐了良久,而後點了點頭:「死了好,死了就不用受苦了。」
她將白玉簪戴在了頭上,將錢袋塞回小童的手裏:「小童,姐姐出不去,你能不能幫姐姐把那些銀錢取了。
「取了銀錢後你拿着那些銀錢,好好活着。」
48.
許時滿要喫糖葫蘆。
景承洲給了她買了很多很多,靜靜地看着她喫完,喫到最後一顆糖葫蘆的時候,許時滿笑了笑。
她把糖葫蘆遞到景承洲嘴邊:「阿珩喫。」
景承洲愣住了,就在他怔愣的時候,許時滿握着糖葫蘆扦猛地刺向景承洲的眼睛。
許時滿冷冷地伸出手描摹着景承洲的輪廓:「你不是他,薛珩只是薛珩。」
許時滿終其一生,只愛過薛珩。
血從他的眼眶流了下來,滴在了滾落地上的糖球上,他還沒來得及叫人,就被李元元死死捂住了嘴。
李元元俯身附在景承洲耳畔很是溫柔地說:「景承洲,該喝安神湯了。」
49.
許時滿冷眼看着景承洲嚥氣,她扔掉了手裏的竹扦,外面佈滿了將軍魏鑫的兵馬,許時滿提着裙襬朝外走去。
她用腳尖狠狠蹍碎了地上的糖球,徒留一地殘留的糖渣,年鐘響起,萬千盞孔明燈升騰。
許時滿緩緩走到城牆上,她在漫天火光中跳起了蕭晚意教的邀月舞,薛珩肯定想不到她還會跳舞。
她想跳給薛珩看看。
紅色的舞裙在漫天明燈下搖曳,許時滿跳完最後一節動作後,笑着跳下城牆。
燭火葳蕤,像是她被揉皺的一生。
許時滿好似透過那一小簇火光看到了那個她心心念唸的少年郎,看到薛珩朝她伸出手,說:「小滿,我回來了。」
她在半空中笑着伸出了手。
卻什麼都沒有握住。
(全文完)
即將進入廣告,捲動後可繼續閱讀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45會員
    930內容數
    所見所聞,皆是感悟,人來人往,萬物生花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petter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把我從校園霸凌救出來的男人失憶了,朋友說他以前有多愛我,而他卻不屑笑了:「以前眼瞎。」 他記得所有人,唯獨忘了我。 1 走廊盡頭的兩道身影,不知在說什麼,女孩牽着他的手臂,撒嬌般輕晃。 周遭一切瞬間模糊。 我的眼裏全是談青南臉上溫柔的笑,還有他沒有掙脫開的手臂。 而後,女孩踮起腳尖,朝他的臉靠近。
    確診肺癌晚期這天,我把池晝和他前女友養的貓弄丟了。 他說:「夏稚,如果貓找不回來,你也別回來了!」 後來,我死在了外面,再也沒回我們的家。 1 確診時,醫生一臉嚴肅地問我:「爲什麼咳嗽了這麼久、也出現了耳鳴的現象,結果現在纔來醫院?」 「我以爲是對貓過敏引起的。」 醫生似乎不能理解:「過敏還養貓?
    他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利後,當着我的面逼死了我的夫君。 他指腹揉着我的臉,眸底是我從未見過的瘋狂之色,「見歡,你知道嗎,我抱着她的每個夜晚,腦子想的都是你這張臉。」  1 我是第一樓養出來的暗衛,被選入將軍府,成了小少爺穆懷川的貼身近侍。 還記得初見時,比我還小三歲的他說,希望見我歡喜,於是給我起名
    醫生說跟植物說話很正常,如果植物開始回我的話,就一定要告訴他。 可仙人掌一直在講笑話,還特別搞笑。 我開始跟仙人掌聊天,它卻突然開始尖叫…… 1(不要跟盆栽聊天) 我懷疑自己得了病。 我在切西紅柿的時候,居然聽到它在哀嚎: 「天哪,你居然劃破了我的肚子!我的腸子!內臟!全都流出來了!親愛的瑪蒂爾達
    偷窺男生宿舍的籃球隊隊長健身被發現。 當晚收到他發來的消息:「好看嗎?」 我厚着臉皮回:「距離太遠沒看清。」 然後就收到一份匿名包裹——遠程高清望遠鏡。 1. 爲了看帥哥在籃球場門口騎車摔了。 十幾個男大學生圍了過來。 有人調侃:「挑一個吧,要誰抱你去醫務室?」 我指着他們隊長,一緊張開始結巴:「
    女兒的駙馬帶回來一個楚楚可憐的懷孕小白花,跪在門外哭得梨花帶雨,稱她是皇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看在姐妹的份上把駙馬讓給她。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我和皇上正坐在正廳裏冷眼看着他們。 我:「孟簡,你最好說清楚哪來的私生女。」 皇上:「夫人冤枉啊,我什麼都沒幹啊。」 後來白蓮身份被揭穿,駙馬哭着求女兒不要和
    把我從校園霸凌救出來的男人失憶了,朋友說他以前有多愛我,而他卻不屑笑了:「以前眼瞎。」 他記得所有人,唯獨忘了我。 1 走廊盡頭的兩道身影,不知在說什麼,女孩牽着他的手臂,撒嬌般輕晃。 周遭一切瞬間模糊。 我的眼裏全是談青南臉上溫柔的笑,還有他沒有掙脫開的手臂。 而後,女孩踮起腳尖,朝他的臉靠近。
    確診肺癌晚期這天,我把池晝和他前女友養的貓弄丟了。 他說:「夏稚,如果貓找不回來,你也別回來了!」 後來,我死在了外面,再也沒回我們的家。 1 確診時,醫生一臉嚴肅地問我:「爲什麼咳嗽了這麼久、也出現了耳鳴的現象,結果現在纔來醫院?」 「我以爲是對貓過敏引起的。」 醫生似乎不能理解:「過敏還養貓?
    他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利後,當着我的面逼死了我的夫君。 他指腹揉着我的臉,眸底是我從未見過的瘋狂之色,「見歡,你知道嗎,我抱着她的每個夜晚,腦子想的都是你這張臉。」  1 我是第一樓養出來的暗衛,被選入將軍府,成了小少爺穆懷川的貼身近侍。 還記得初見時,比我還小三歲的他說,希望見我歡喜,於是給我起名
    醫生說跟植物說話很正常,如果植物開始回我的話,就一定要告訴他。 可仙人掌一直在講笑話,還特別搞笑。 我開始跟仙人掌聊天,它卻突然開始尖叫…… 1(不要跟盆栽聊天) 我懷疑自己得了病。 我在切西紅柿的時候,居然聽到它在哀嚎: 「天哪,你居然劃破了我的肚子!我的腸子!內臟!全都流出來了!親愛的瑪蒂爾達
    偷窺男生宿舍的籃球隊隊長健身被發現。 當晚收到他發來的消息:「好看嗎?」 我厚着臉皮回:「距離太遠沒看清。」 然後就收到一份匿名包裹——遠程高清望遠鏡。 1. 爲了看帥哥在籃球場門口騎車摔了。 十幾個男大學生圍了過來。 有人調侃:「挑一個吧,要誰抱你去醫務室?」 我指着他們隊長,一緊張開始結巴:「
    女兒的駙馬帶回來一個楚楚可憐的懷孕小白花,跪在門外哭得梨花帶雨,稱她是皇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看在姐妹的份上把駙馬讓給她。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我和皇上正坐在正廳裏冷眼看着他們。 我:「孟簡,你最好說清楚哪來的私生女。」 皇上:「夫人冤枉啊,我什麼都沒幹啊。」 後來白蓮身份被揭穿,駙馬哭着求女兒不要和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Thumbnail
    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Thumbnail
    美國總統大選只剩下三天, 我們觀察一整週民調與金融市場的變化(包含賭局), 到本週五下午3:00前為止, 誰是美國總統幾乎大概可以猜到60-70%的機率, 本篇文章就是以大選結局為主軸來討論近期甚至到未來四年美股可能的改變
    Thumbnail
    Faker昨天真的太扯了,中國主播王多多點評的話更是精妙,分享給各位 王多多的點評 「Faker是我們的處境,他是LPL永遠繞不開的一個人和話題,所以我們特別渴望在決賽跟他相遇,去直面我們的處境。 我們曾經稱他為最高的山,最長的河,以為山海就是盡頭,可是Faker用他28歲的年齡...
    Thumbnail
    嘗試解釋三個身心靈相關的基本概念,包括集體意識的佔據、對於未知的最佳解、世界終究是二元的。通過這些基本概念的探索,希望讀者能種下一個對內探索的種子,回歸真實和平衡的心態。
    Thumbnail
    之前T+2交割制度我們聊到,⚠️就是延後交割制度,才會造成違約交割的情形,才會有金融未爆單;📒也就是非T+0交割制度,才可以讓主力,無所忌憚的掛假單,欺騙一般善良投資人。 💉爭議頗大的高端疫苗,也是很多人短衝的熱門標的,包括凱基松山哥,也參與了短線的高端激情,而且被控涉犯《證券交
    以自閉症者而言,見到他人的違規,可以提供〝證人〞的功能。 因為,自閉症者的〝直白〞,成為作證的助力。 主要是自閉症者聽到別的家長要求孩童的部分,進行孩童的違規做證人 像今天,我在慈惠醫院的午休,進行健手。 無形之中,見到盡責的母親,不要嚴厲要求過動兒,在門診坐好。 在我見到那過動兒有離開座
    Thumbnail
    ……六祖慧能大師為慧明宣說,不思善,不思惡,誰是本來面目?慧明當下了悟。沒有善念與惡念的分別,在前念已去,後念未生,中間不執之際,本來面目現前。《金剛經》裡“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就是闡述的是法性真如的境界。……
    Thumbnail
    經濟景氣與股票價格就是會變動、循環,不要過度解讀 股票的循環週期短,對刺激因子反應激烈,但同雜訊及逆向因子也很多,所以千萬不要把股票「擬人化」。更沒有必要把每個價格、數字賦予意義 停損/停利是你自己的功課: ■頂部下跌10%,無法站回 ○跌破季線3%,無法站回 ☆跌破重要技術型態頸線,無法站回
    Thumbnail
    趁著年前與許久未見的朋友約吃飯,互相聊著彼此目前的境況,聊著曾經一起共事過的工作,聊著共同的興趣愛好,既熟悉又懷念的感覺,不知不覺的桌上的晚餐像是沒吃幾口就消失殆盡了。 朋友的續待,如今薪資也提高不少,聽說主管指派的案子壓力也變得較小,算是苦盡甘來,看起來過的算是不錯。而我離開了前公司也一段時間了,
    Thumbnail
    #DreamCatcher Dear J, 甚麼樣的景色,對你來說就是有股魔力,一看到,手就會不自覺打開相機,心中會湧起非拍不可的情緒。 我喜歡拍樹,拍花,拍天空,拍大自然的美景。 還喜歡拍樓梯,拍小橋,拍雕像,拍有故事的人物景致。 而當看到往前延伸的路,不管是筆直的,還是彎曲的,對我來說就是一定要
    Thumbnail
    當拿到Normal People《正常人》這本書來閱讀時,會發現有個顛覆傳統小說編排的特徵:「人物角色之間的對話是沒有引號的」。甚至也沒有章節名稱、更不編號排列段落,因而製造出困難閱讀的狀態....
    Thumbnail
    致謝 MPlus|云閱讀 刊登本文:https://www.mplus.com.tw/article/3791 「永遠,我永遠也忘不了這個夜晚,集中營的初夜讓我的一生變成漫漫長夜,並且重重鎖上。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些煙霧。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些小孩的臉龐,他們的身體在靜謐的藍空下變成一縷青煙。
    Thumbnail
    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Thumbnail
    美國總統大選只剩下三天, 我們觀察一整週民調與金融市場的變化(包含賭局), 到本週五下午3:00前為止, 誰是美國總統幾乎大概可以猜到60-70%的機率, 本篇文章就是以大選結局為主軸來討論近期甚至到未來四年美股可能的改變
    Thumbnail
    Faker昨天真的太扯了,中國主播王多多點評的話更是精妙,分享給各位 王多多的點評 「Faker是我們的處境,他是LPL永遠繞不開的一個人和話題,所以我們特別渴望在決賽跟他相遇,去直面我們的處境。 我們曾經稱他為最高的山,最長的河,以為山海就是盡頭,可是Faker用他28歲的年齡...
    Thumbnail
    嘗試解釋三個身心靈相關的基本概念,包括集體意識的佔據、對於未知的最佳解、世界終究是二元的。通過這些基本概念的探索,希望讀者能種下一個對內探索的種子,回歸真實和平衡的心態。
    Thumbnail
    之前T+2交割制度我們聊到,⚠️就是延後交割制度,才會造成違約交割的情形,才會有金融未爆單;📒也就是非T+0交割制度,才可以讓主力,無所忌憚的掛假單,欺騙一般善良投資人。 💉爭議頗大的高端疫苗,也是很多人短衝的熱門標的,包括凱基松山哥,也參與了短線的高端激情,而且被控涉犯《證券交
    以自閉症者而言,見到他人的違規,可以提供〝證人〞的功能。 因為,自閉症者的〝直白〞,成為作證的助力。 主要是自閉症者聽到別的家長要求孩童的部分,進行孩童的違規做證人 像今天,我在慈惠醫院的午休,進行健手。 無形之中,見到盡責的母親,不要嚴厲要求過動兒,在門診坐好。 在我見到那過動兒有離開座
    Thumbnail
    ……六祖慧能大師為慧明宣說,不思善,不思惡,誰是本來面目?慧明當下了悟。沒有善念與惡念的分別,在前念已去,後念未生,中間不執之際,本來面目現前。《金剛經》裡“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就是闡述的是法性真如的境界。……
    Thumbnail
    經濟景氣與股票價格就是會變動、循環,不要過度解讀 股票的循環週期短,對刺激因子反應激烈,但同雜訊及逆向因子也很多,所以千萬不要把股票「擬人化」。更沒有必要把每個價格、數字賦予意義 停損/停利是你自己的功課: ■頂部下跌10%,無法站回 ○跌破季線3%,無法站回 ☆跌破重要技術型態頸線,無法站回
    Thumbnail
    趁著年前與許久未見的朋友約吃飯,互相聊著彼此目前的境況,聊著曾經一起共事過的工作,聊著共同的興趣愛好,既熟悉又懷念的感覺,不知不覺的桌上的晚餐像是沒吃幾口就消失殆盡了。 朋友的續待,如今薪資也提高不少,聽說主管指派的案子壓力也變得較小,算是苦盡甘來,看起來過的算是不錯。而我離開了前公司也一段時間了,
    Thumbnail
    #DreamCatcher Dear J, 甚麼樣的景色,對你來說就是有股魔力,一看到,手就會不自覺打開相機,心中會湧起非拍不可的情緒。 我喜歡拍樹,拍花,拍天空,拍大自然的美景。 還喜歡拍樓梯,拍小橋,拍雕像,拍有故事的人物景致。 而當看到往前延伸的路,不管是筆直的,還是彎曲的,對我來說就是一定要
    Thumbnail
    當拿到Normal People《正常人》這本書來閱讀時,會發現有個顛覆傳統小說編排的特徵:「人物角色之間的對話是沒有引號的」。甚至也沒有章節名稱、更不編號排列段落,因而製造出困難閱讀的狀態....
    Thumbnail
    致謝 MPlus|云閱讀 刊登本文:https://www.mplus.com.tw/article/3791 「永遠,我永遠也忘不了這個夜晚,集中營的初夜讓我的一生變成漫漫長夜,並且重重鎖上。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些煙霧。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些小孩的臉龐,他們的身體在靜謐的藍空下變成一縷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