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耽美】重嵐(ABO)(第二十章)(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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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會兒、等會兒,前面那幾個!」
  「是?」
  「沒交入城稅就想走?哪裡來的這麼沒規矩?」
  聽見城門守衛不客氣的話語,抓著馬兒韁繩的馮孟璘臉上不動聲色,微微抬起下頷示意同行的手下上前問個清楚。只見隊伍中那個能說善道的中年男子機靈地堆著笑臉上前,手上不知何時拿出來的小包也悄悄地隨恭維的話語遞到守衛的手上。過沒多久,守衛便讓他們走上前來,逐一看過他們的路引,最後公事公辦地數著人頭拿了入城稅,一眾人才得以順利入城。城門外排隊入城的人多,身後的吆喝聲繼續著,也許不到日落、聲音不會斷。
  剛剛那守衛的低語馮孟璘聽得一清二楚,想來雒昕等人應該也遇到了差不多的事,那就乾脆先找地方安頓好再說。
  「剛剛我們問了守衛,聽說是來年朝廷打算多徵稅,白州今年恰好多地發生澇災,收成比往年差、怕是繳不上給朝廷的稅,上面的人才指示守衛說要收入城稅。」
  「我們這邊問出來的也差不多,說是施行兩個多月了。守衛還說若是拿著州內發的路引則不用繳,已經加在平時的稅裡了。」
  「依朝廷規定,夏、秋兩季徵稅,日子算起來秋稅才剛收完,『平時的稅』指的是這個嗎?」
  「據我所知,一般的稅裡並沒有『入城稅』這個名目。」
  「而且白州若是真窮,怎麼可能向百姓徵這麼多?」
  「有點意思……大夥兒打聽的時候多問一些稅的問題,三日後再聚。」
  其他人可能不太明白,但雒昕作為一國太子不可能不明白,白州位處碧河中下游一帶,河的兩岸都是良田,向來是江南魚米之鄉之最,承平的日子裡人口不但逐年增加、每年上繳的稅收也漸多。雖然今年的澇災確實影響頗大,可要說影響白州這樣的富裕之地竟連稅收都繳不上,說出去未免貽笑大方。
  其實所謂的入城稅收得並不算多,大概也就一顆饅頭的錢,對於能夠負擔遠遊的人來說一定拿得出來。不過這入城稅到底該不該收,才是真正的重點。貪小財也算貪,收稅這事兒白州知州知不知情?不知情也未免治裡不力,知情的話則是居心叵測。雒昕努力從回憶裡找出對於白州知州的印象,試圖多找出一點線索。
  三日後眾人在深夜聚首,跟著雒昕的人發現白州人有個特有的習慣,只要日常中有需要與官府打交道的事,他們都慣常要多添一些錢來處理。就拿開店鋪、擺攤子來說,府城寸土寸金,要想在府城做買賣需得請人寫好文書,到官府裡找管店鋪登記的長史手上過個章才算完。這樣的申請一般是不用錢的,但到了白州府城裡,所有申請的人都會封一點銀錢隨文書呈上,照他們所說,這是為了表示感謝、也是證明自己有能力做買賣。可當雒昕好奇地追問,若是不付銀錢、那負責的長史可會責怪?那白州人卻是一愣,直言道哪有這麼不懂規矩的人,才那麼一點錢,不可能有人不給的。其他諸如置產、打官司、交稅等等需要與官府打交道的事,白州人的做法都差不多。
  馮孟璘領著的人則是往市井人群裡鑽,發現「入城稅」只有外地來的人才會感到驚訝,本地人都覺得理所應當,卻又說不出原因。白州府城的菜價、米價較高,似乎還沒從澇災中緩過來,但街上行乞的人看著比煙州少一些,百姓的衣著雖不及京裡的精緻,但至少日子看起來都過得不算差。偶有其他州的人在客棧、酒店裡向小二打聽白州民情,那小二便抱怨澇災不但影響了物價、還使得往來的外地客人變少了,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對城裡大戶人家的閒言碎語,沒什麼關於官府的言論,基本無甚用處。
  眾人又待了三日,見還是沒能打聽出什麼有用的消息,雒昕便決定隔日就離開白州府城,不再浪費時間。離開前馮孟璘決定留下兩人繼續探查個幾日,約定半個月後在白州與安州交界的小鎮會合。
  離開白州府城前一天,馮孟璘還不忘循著林晗之給的地圖,找到了翰宜行在白州的小舖。他本想著只是照例將報平安的紙條交給掌櫃,沒想到竟從掌櫃手上拿回了一封字跡秀氣的短信。
  「吾兄已過亥爾城,來信問元隱安否?依吾兄遊記,此去約莫一月,方可緣深林之界、抵金毛之城,屆時或能有吾兄書信一二,先行隨商貨歸京。望彼時元隱已歸京,可與吾臨廊窗下共讀,聊慰思念之心。」
  得知有林祐嵐的消息和書信,馮孟璘難掩激動,雖然明白林晗之之所以沒將林祐嵐的信件一同寄來,乃是為了安全,可他還是覺得可惜,恨不得能插了翅膀立刻回京。此時馮孟璘有股想奔回翰宜行抽換字條、多問些林祐嵐信中細節的衝動,但為免節外生枝,也只是想想便罷了。
  信紙輕薄,看得出背面仍有墨色,馮孟璘兩三下看完後,便翻面繼續讀。
  「雪已滿吾窗,庭中獨餘暗香凌寒,忽思江南之冬暖,薄雪中百花應未絕。昕若得閒,或可往而觀之。」
  背面短短兩行字與正面風格差異極大,令馮孟璘不禁挑了挑眉,左右檢查確定沒有遺漏的內容,就把短信塞回信封裡,等出了白州府城後才親自拿給雒昕。雒昕什麼時候讀的馮孟璘不知道,但那之後雒昕交給翰宜行掌櫃的紙條上,字就比前幾次寫得多了,但也不敢寫太多。馮孟璘只敢暗自在心中偷笑,因為他自己也一樣。
  白州位於交通往來的要道中央,與周圍多州相鄰,馮孟璘一行人繞著白州邊界,選了三處與其他州交界的小鎮探訪,但這些地方都沒什麼大問題。當半個月期將至,他們比約定還早一日抵達白州與安州交界的小鎮介鎮。
  介鎮頗為古怪,鎮裡竟只有唯一一棟客棧,如此一來馮孟璘一行人就無法分頭行動,便用回富家少爺出遊的偽裝,一行人幾乎將客棧的空房全部住滿。更古怪的是掌櫃和小二對人雖然客氣,但一聽說他們一行人打算住三日,態度竟突然變得抗拒。雒昕讓手下使巧舌軟磨硬泡、拿等朋友會合當藉口之後,掌櫃也只鬆口讓他們住二日,說二日後已有人包下客棧,而且鎮上也沒什麼好玩的,讓他們不必多留。而當他們試著和其他散客閒聊,也發現他們全部都只留一日而已,因為這個小鎮真的只是個小小的中繼點。
  隔日與留守白州府城的二人會合後,一行人互通有無了半宿,第三日早飯後,就被客棧小二以需要時間打掃為由,客客氣氣地請離了。仔細看來這個介鎮連居民都怪,在街上走動的幾乎都只有老人和小孩,看見外人便直勾勾地盯著,看得人心裡發毛。馮孟璘等人最後又逛了一圈後,便不再多留。
  下一個預計停留的地點是安州邊境頗有名的小縣城,本以為從介鎮出發,吃完早飯就走、傍晚就能到,卻沒想到兩地的距離比預期的還要遠。眾人快馬加鞭,本想著看看能否在傍晚城門關之前入縣,但傍晚時分卻突然起了大霧,為了安全起見,一行人只好就地生火湊合一晚。
  那晚夜半,馮孟璘突然被子時守夜的人喊醒,只見火堆範圍外的霧氣不知何時已悄悄散去,站往空曠處抬頭一看,不遠處竟驚見漫天火光。馮孟璘又搖醒了兩人,輕裝的三人一同前往火光之處探看,雒昕此時也被驚動,指揮留守的人即刻整裝。
  畢竟安州可是何岳之亂的故地。
  那火光燃燒之處果然有問題,之後雒昕一行人一路循著線索往安州府城前進,經過一番尋覓暗訪,最終越查越怪異的線索卻是指向安州隔壁的瑚州。全國州縣中占地最小的瑚州靠海,只有二縣一府,本是屬於安州的一部分,只是此處海岸恰好是天然良港,有些異族會從海上乘船而來,停靠在瑚州岸邊,每每帶來不少新鮮玩意兒,因此自打二十年前朝廷就決定獨立瑚州為一州。消息靈通的林承祖亦早早在此設了分行,對此地前景頗為看好。
  馮孟璘等人確定疑似何岳餘黨的位置後,便悄悄在瑚州落腳,雒昕連夜整理了一路的經歷與線索,點了兩名可直抵天子座下的親信,連夜往京裡趕。其餘的人則留在瑚州府城待命,雖然仍在戒備中,但比起此前三天兩頭就在馬背上顛簸的日子,已好上了不只一星半點。約等了一旬,往京裡送信的其中一人獨自捧著虎符和聖旨回來,指示京裡明面上已大舉派了欽差下江南巡查,讓太子和馮小將軍往安州、白州軍營借兵,趁亂賊方寸大亂時從暗處動手。
  瑚州局勢風雲莫測,馮孟璘和雒昕在行動前寫了紙條交給瑚州的趙掌櫃,那之後便全心全意投入剿滅何岳餘黨的行動中,再沒有空往翰宜行跑。
  回京過年是不用想了,就是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回京過燈節。
◆◇◆
  「……嵐兒!」
  「嚇!是!」
  「跟你說話呢!到底聽見沒有?」
  林祐嵐摀住被父親拍痛的後腦勺,恍然對他激動的問詢報以無辜的笑容,毫不意外地又吃了父親的一記狠瞪。原來林承祖早上去了一趟店裡,這會兒是順路拿林祐嵐的信來給他的。
  那厚厚的一封信看得林晗之又興奮又期待,雖然面上努力保持平靜,但右手一將它攥在手上就緊緊不放。
  「啊!第二批的人提早回來嗎?爹怎麼沒喊我一起去接?」
  「你娘說你身體不舒服,我就沒喊你了。反正這次回來的東西也不多。」
  「我記得陳老說過冬天那路不好走……」
  「對,所以只把不怕碰撞的東西加快速度送回來了。應該趕得及在年後開工時賣。」
  「……可惜了,哥哥沒打算回來過年吧?」
  「走商在外,做什麼都是憑運氣的。你哥既然自己要去受這份累,我能有什麼辦法。」
  林承祖嘴上不饒人,但林晗之仍從中聽到了藏在沒好氣底下的無奈,這不好回的話他不打算接,只得裝作沒聽見。幸好林承祖也沒打算在這件木已成舟多時的話題上多說些什麼,很快就繼續交代下一件事。
  「對了,讓趙掌櫃幫忙的信,你送出去了沒?就你說讓他在燈節前送些小玩意兒來的那件事……」
  「有,月初我就讓送貨的人順便送去了。」
  「那就好。趙掌櫃辦事俐落,這會兒東西應該出發了才對……」
  「爹,怎麼了?」
  「剛剛才收到的小道消息,安州、瑚州好像出事了,前幾日朝廷連夜封了欽差下江南呢!」
  「什麼!可是過幾天就是除夕了呀?」
  明知是除夕、卻仍雷風厲行地指派親差且當即出發,可見這件事有多急。
  林承祖的眉頭緊皺,瑚州的翰宜行分行是近年來江南最賺錢的分行,有許國海外奇物的貨源也都是倚仗此處得來的,因此聽聞這個大消息時,他自然緊張得不行。林晗之面上雖然也隨之表現出既嚴肅又緊張的表情,嘴上順著林承祖的話語推測月底的邸報應該會有更詳細的說法,但實際上他的內心卻是為此鬆了一口氣。
  能大張旗鼓封欽差,就代表雒昕等人已經將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
  事實上林晗之已經將近兩個多月沒收到馮孟璘等人的消息了。原本林晗之在他們出發前,就已經做好他們此去將全無音信的心理準備,意料之外的順利來往難免使他忘記,原來「毫無音信」才該是常態。想來那些陸續從他們手上拿到許多訊息,以及他陸續給他們遞的不少消息,都是靠老天保佑。
  「臨海地大風將起,樹梢染春時或得太平,勿忘燈下之約。」
  這是林晗之收到的最後一封信,是瑚州趙掌櫃特地單獨託人騎馬送來的。這明明是要做大事前的預告,卻偏偏藏了一點兒女私情,都把林晗之給看笑了,卻也看得他差點捨不得將之燒毀。
  與太子一行的狀況相似的是,林晗之也許久未收到哥哥林祐嵐的信了。上次託人送信往亥爾城時,他還在信中追問哥哥是否會回來過年,只是如今都已是過年的前幾日,哥哥的回信才終於交到他手上,也算是一種無聲的回答了。
  「瑚州這事兒,你有空就問問你那群朋友吧。早點安心總是好的。」
  「好。」
  讓太子去私下查訪走的是暗道,讓欽差高調徹查走的則是明棧,前者知道的人不多,後者知道的人可就不少了,朝廷到底打的什麼算盤目前還未可知,但林晗之手上的情報網早已無聲地動了起來。林承祖似是知道些什麼才會故意向他問起,卻又好似什麼都不知道地只提了一句就走。
  等父親走了之後,林晗之這才迫不及待拆了那封被他抓得染上體溫的信。風寒的不適使他這幾日都病懨懨的,哥哥好不容易的來信使他終於展眉,一字一句讀得興味盎然,最後甚至久久地笑彎了眉。
  轉眼間就到了除夕,再轉眼間竟就到了開工的日子。
  從瑚州返回的隊伍因沿路大雪或雪融路滑而耽擱,在開工前一天才終於抵京,共帶了滿滿五車的貨品。其中三車都是翰宜行打算在燈節當日販售的商品,最重要的一部分是較高價的特殊貨色,這林晗之沒打算動、也沒資格動,很快就被父親和掌櫃們接手了。而另一部分則是些便宜精巧的小玩意兒,包含了燈籠、面具、香囊、隨身小袋以及各式飾品等等,這些東西批價不貴、卻看著可愛,都是他提議讓趙掌櫃幫忙找的。去年燈節林晗之就發現,願意在燈節的街市上花錢的人變多了,他活絡的腦袋早就想嘗試幾個新奇想法,於是乾脆磨著林承祖今年讓一個小攤子給他試試,他想看看這種小東西能不能受京城市井的歡迎。
  燈節對商人們來說並不是玩耍的日子,往年翰宜行至少都會擺兩個攤子賣東西,從前賣的是吃食、這幾年則換著賣了許多不同種類的東西,其中一定會有的一攤是針對帶著女眷的男人們的,賣的都是一些精緻的女性飾品,從中等價位到高價不等,無論什麼樣的人都能在攤上找到負擔得起的商品。另外一定會有的,就是讓庶民百姓們同樂猜燈謎的攤子,攤子上照例會掛滿特地從江南訂製的花燈,只需要一文錢就能猜燈謎,猜對了就能將那盞花燈帶走。這個攤位未必賺錢,但林承祖向來不太在意,他只是想讓參與的人一起熱鬧熱鬧罷了。
  林晗之爭取到的就是這個燈謎攤子。他和跟他一起負責攤位的夥計們討論之後,決定這麼設計:他們會在花燈下多掛一個帶著數字的牌子,當客人猜對燈謎之後,攤位上的夥計就會隨意開價,猜對的人若是願意多付,就能依照燈謎牌子上的數字拿到相應號碼的禮品,若是猜對的人不願意付,夥計就會當場公開那個數字的商品,並讓旁觀者喊價販售。林承祖聽到林晗之的主意時,有一瞬間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點後悔,但他既然答應了、就沒有隨便反悔的道理,也就嘆了口氣任由他折騰了。
  林晗之對於燈節攤位布置興致勃勃,確定要如何實施後,就日日忙著和當日顧攤的夥計討論喊價的方法。從開工到燈節期間,馮孟璘再度開始託趙掌櫃給他送信,信的內容開始變長、送的時間間隔也變得更頻繁,但他雖然數度在字裡行間暗藏對林祐嵐近況的問詢,但林晗之卻只願在回信中隨意以不知道、不清楚六個字敷衍了事。這不但惹得馮孟璘一頭霧水,連雒昕也偶爾忍不住寫了兩句湊熱鬧的調笑。
  林晗之不願承認的是,他這樣的態度其實是因為雒昕明明說了事情一切順利,馮孟璘卻又說他們一行人要耽擱到燈節後才能回京。
  他不願承認自己的敷衍源自於那麼一點點的失望。
  燈節前兩天,林晗之抽空和朋友小聚,在酒酣耳熱之際,他聽著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互通有無,都是些家裡長輩暗裡東家長、西家短的話題。他們說起那下江南的欽差不知怎麼的突然沒了消沒息,原以為會操辦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的案子,實際上卻頗有點雷聲大、雨點小的意味,也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但少年畢竟只是少年,再談也談不出什麼結果,更何況新年第一次的邸報還未有消息,誰也不知道那些宮裡的大人們究竟在想些什麼,終究是得等白紙黑字拿在手上時,才算真正的塵埃落定。
  燈節那天街上一片熱鬧,雖然林晗之特意請了嘴上功夫最了得的夥計開場,可剛開始還不明所以的人們都不太敢出價,幸虧經驗豐富的掌櫃早早就幫他安排了幾個托兒。說來也有趣,當看熱鬧的人們發現翰宜行這次端出來的,都是些新奇有趣又不貴的玩意兒時,便開始圍著攤位起鬨,讓猜對燈謎的人把好東西讓出來。在一來一往的吆喝討論之間,圍觀的人就更多了。忙得陀螺似的林晗之看見街市上絡繹不絕的人們,在經過時漸漸會主動停下腳步把他的攤位擠得水洩不通,整個晚上都忍不住瞇著眼笑。
  結果還不到亥時,燈謎竟已被百姓們猜完了。林晗之雖然意外,但那些江南的小物他有命人多準備一些,便讓夥計們乾脆全部拿出來擺,但畢竟已沒熱鬧可湊了,人潮便快速如浪般退去。林晗之尋思攤位人潮也散得差不多了,戌時末人們大多都會往河邊放燈、看燈去,便讓從傍晚就辛苦到此時的夥計們下工休息,等亥時末再回來幫忙收攤子就行。
  攤位街道上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停下來逛攤的人就更少了,在那股構想成功實現的興奮感褪去之後,林晗之便累得有點昏昏欲睡。正當他盯著對面攤位的捏麵人發呆時,卻被突來的呼喚給拉回注意力。
  「林晗之?」
  那是久違卻熟悉的嗓音。
◆◇◆
  「翰宜行怎麼輪得到少當家親自顧攤?」
  「你怎麼在這兒?瑚州那邊呢?」
  「一個人逛又沒意思,還不如……」
  「我傍晚才進城……」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在問句交錯的同時連回答都重疊了,他們又反射性地回答聽到的問題,卻再度疊得聽不清楚對方到底說了些什麼。雖然他們在意識到的同時馬上就住口,試圖聽清楚對方說的話,卻又在大眼瞪小眼時猛然發現,對方竟與自己同時陷入了沉默。
  「你說啊。」
  「你先說。」
  這下他們又瞪了對方好一會兒,才終於忍不住撇過頭,很有默契地噗哧一聲,最後抱著肚子哈哈大笑。
  久未見面的陌生就被這一陣大笑給笑得散了。
  「你、你頭上那個,你既然要戴、就戴好啊,把面具掛在頭頂上是要給誰看啦?」
  「這才不是我想戴的!是剛剛路邊有個攤上就剩這麼一個面具,我靠近攤子不過是打算問路,誰知那賣面具的大嬸竟非要抓著我,說是要將面具送給我,硬是給我戴上的……我看路上挺多人都戴著,就沒拆。」
  「看不出來小將軍這麼受歡迎呀?」
  林晗之笑得眼睛都彎了,剛才因突來的呼喚而嚇得坐正的姿勢,也在不知不覺間笑回了原本托腮發呆的樣子。馮孟璘自己也覺得好笑,便由著林晗之邊盯著他邊笑了。
  雖然位處角落,但相較於左右兩側攤位上還半滿的商品,林晗之顧著的攤位可以說是幾乎空空如也,只餘稀疏的兩三件小玩意兒隨意地散放在桌面上。林晗之注意到馮孟璘打量的視線,便伸手把一些特別精巧有趣的往前推,讓他可以拿起來看。
  此時林晗之也才終於回過神來,想起應該要問問眼前這人怎麼就突然回來了。
  「你,呃,應該說你們……只有你先回來嗎?」
  「當然不是,此行本就是奉旨護貴人出行,就算只能悄悄地,一行人仍該怎麼去、就該怎麼回。那位大人仁善,早早就傳信讓我們擇日再去稟報,所以我把貴人送回自己的居處之後,就讓全部的人都散了。」
  「這樣啊……」
  畢竟是在集市上,馮孟璘將事情說得含糊,但林晗之還是聽懂了。
  雖說馮孟璘找過來時都已過亥時了,且跋山涉水不易,也不是每個人都如武將這般有過人的體力,但本以為注定失望的內心在突然被勾起希望之後,又再度被猛然推回深淵,這難免令人難受。林晗之一方面鬆了口氣,一方面卻又覺得有種微妙的不愉,畢竟連馮孟璘都主動尋來了,原本與他有約的那人竟遲遲未見蹤影,顯然許久前的約定已被他拋諸腦後。
  林晗之原本高昂的情緒不免變得懨懨,但馮孟璘渾然未覺。
  「話說你這攤子怎麼就擺了這麼點東西?看起來也沒什麼人呀。」
  「才不是沒什麼人,是你太晚來了,東西都賣得差不多了。」
  「就只靠著賣這些小東西?」
  「怎麼可能!翰宜行怎麼可能做這種虧本生意。」
  「也是。咳咳,是說,你哥他……」
  「啊!你等等,我想起來有個適合你的……」
  「啊?什麼?」
  被馮孟璘幾句疑問提醒,林晗之這才猛然想起應該還有一個剩下的燈籠,連忙起身往攤位後面的雜物堆裡找,恰好忽略了馮小將軍扭扭捏捏的話語背後真正想問的問題。
  不得已住嘴的馮孟璘不明所以,在等待中百無聊賴地拉下勒在頭頂上的面具,一邊摸著掌上做工普通、樣式卻樸拙可愛的木製品,一邊看林晗之摸了半天,才終於拿出一個大紅色的燈籠。他看他稍稍用力將燈籠撐開,在燈籠下方掛上一片寫著「一」的薄木片,然後才將燈籠點亮,以竹竿掛到攤位高處的繩索上。
  「這是什麼東西?還掛著木牌?」
  「燈謎。小將軍先別管,賞個臉猜猜看吧?」
  「還特別給我留一個呢?」
  「這個是夥計們故意沒掛上的,說是當初檢查時沒檢查到這個燈謎,怕熱熱鬧鬧的日子裡有些人看了會不高興,就乾脆不掛了。」
  「看了會不高興的東西你還給我?我是哪裡惹你的,你這樣觸我霉頭?」
  「不,小將軍你信我,我真不是要觸你霉頭。你先猜猜?」
  晚間的街道上吹著微微的風,吹得高掛的紅燈籠輕輕轉動,展示著燈籠兩面的文字。
  仃。
  打一句詞。
  馮孟璘挑挑眉,「仃」這個字引申出的眾多詞彙的確都不算是什麼好聽的話,也難怪翰宜行夥計為求謹慎會選擇放棄這個燈籠。他想了想,看著面前笑得燦爛的林晗之,瞧見他眼底的期待,突然覺得今日的他特別孩子氣。
  林晗之瞧馮孟璘半天不說話,便想著要給點提示。
  「想到了嗎?其實呀,這字你需要拆……」
  「驀然回首。」
  「咦?」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一般百姓雖然沒怎麼讀過書,但京城畢竟在天子腳下,稍微能讀能寫的平頭百姓也不少。可百姓的讀寫畢竟不是為了做學問,大多只是為了知曉官府的公告而已,有些字寫著寫著就被簡化、或是變形了,這「燈」字常常被寫成「灯」,這種小事馮孟璘是知道的。
  這道燈謎是真的不難。
  根據兒時的經驗,馮孟璘理所當然地認為猜對之後林晗之會挑下燈籠送給他。但他等了半天,卻發現他依舊動也不動地坐在攤位後托著腮看向他,嘴角還帶著一抹不明所以的微笑。
  馮孟璘不禁意外地挑了挑眉。
  「我猜錯了?」
  「對是對了,但遊戲還沒完。猜對了這只輕紗製的燈籠一定會給你,但是『一』的木牌代表的小獎品,你得依我喊的價或是拿等值的東西來跟我換才行。」
  「哈,要求還真多。」
  「我想想,那你給我……」
  「等等,我才剛回來,身上沒錢,武器、藥品、腰牌等傍身的東西也不可能給你……不然就這面具吧,你不要的話,我也沒別的東西了。」
  面對一臉坦然的馮孟璘,林晗之一愣,細思後心下不免生了些懊惱。他才剛動念想從馮小將軍身上撈點好處,沒想到他竟然真的什麼都沒帶,倒弄得他像是心懷不軌、故意趁人不備搶劫的奸商。
  但想想這也是他自己臨時起意的買賣,咬咬牙、跺跺腳,林晗之最後還是選擇妥協,將高掛的紅燈籠給拿了下來。
  「這……唉算了,面具就面具吧。」
  「給。什麼小獎品?」
  「我想給小將軍幾句建言。」
  「啊?有你這麼做生意的嗎?翰宜行少當家這是看我老實,所以打算坑我吧?」
  「不不不,我是認真的,想來比起桌上這些小物件,小將軍更需要這幾句話。」
  「喔?」
  「聽好了:這燈謎的謎底,就是今日將軍所求問題的答案。」
  「……啊?什麼意思?」
  「其實我知道小將軍之所以一出宮就來找我的原因,但不是我不願說,只是我與人有約,最多只能言盡於此。燈節一年一次,本該是團圓的日子,小將軍就不要在我這攤子浪費時間了,多往那燈火闌珊處走走吧?」
  林晗之說話遮遮掩掩的模樣似曾相識,馮孟璘不禁感到一陣恍惚,緊接而來的卻是不敢置信的狂喜。他瞪大雙眼狠狠盯著林晗之笑得微瞇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一絲心虛或是欺騙的線索,遺憾的是今日的他是滴水不漏的翰宜行少當家,除了他想說的之外,就沒人能逼他再說些什麼。
  於是馮孟璘只能不甘心地與林晗之告別,朝他臨行前善意指引的河邊方向大步行去。他走到半路才想起,某人在他離宮前曾讓他幫忙帶句話給林晗之,但想著林晗之方才那愛說不說的模樣,馮孟璘哼了一聲就決定裝作忘記。
  馮孟璘的腦中滿是林祐嵐。
  馮孟璘身為小小年紀就和朋友們把燈節逛透的世家子弟,走在由各式燈籠裝飾起的街道,許久未逛過燈節的他不免覺得懷念。馮孟璘在前往翰宜行攤位的路上,都在心中猜想林祐嵐小時候可能是怎麼過燈節的,他猜他一定是那種早早就能猜到燈謎的聰慧孩子,在夜幕低垂後,便會提著燈籠笑鬧著和朋友們一起跑過難得熱鬧的夜晚市街。
  但在翰宜行攤位上找到林晗之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想錯了。這樣適合做買賣的燈節夜晚,從小輾轉於各處討生活的林祐嵐,又怎麼會有時間如他小時候那般玩樂?
  再仔細回想,在林祐嵐陪在他身邊的那些日子裡,除了陪他練習走路的時候,他們好像也沒什麼機會能悠閒地一起走走逛逛……以後會有機會嗎?
  時間已過亥時末,河面上仍有一盞又一盞的浮燈連綿成一片閃爍,但依馮孟璘過往的印象,這樣的燈光已算是稀落的模樣,人最多的時候應是整個河面都亮如白晝的。岸邊賣浮燈的商家幾乎都已收攤了,只餘零星幾家攤位上剩下幾盞樣式普通的,馮孟璘倒也不嫌棄,隨意要了一盞,借了商家的筆在上面寫了幾句後,便獨自走到水邊蹲下,讓浮燈順著水流遠去。
  馮孟璘就這樣看著屬於他的那盞浮燈,慢慢流向遠方連綿的光,最後成為光的一部份。
  由那片燈光處往上看,那光襯得遠處山巒的顏色愈加深重,彷彿文人畫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在黑中又帶了一點隱微的綠。再從山巒處往上看,天空被碩大的滿月給照得半光,比平時的夜中還亮了不少,整片夜空混合著灰黑、深藍與紫光,就連空中飄往山間的雲嵐都顯得比天空還要深、還要重。
  林祐嵐會不會躲向那山巒深處呢?
  其實馮孟璘很想相信林晗之的暗示,但他不敢真的去找。
  馮孟璘又看了一會兒,等那片浮燈的光芒越來越微弱,弱得幾乎要令人看不見腳下的路時,他才戀戀不捨的收回視線。他站起身來,謝過附近零星商家問他是否需要幫助的善意問詢,左右抬腳踩了踩蹲麻了的雙腿,打算直接回府。他轉頭往身後看了一眼,只這一眼便令他愣在原地。
  有個熟悉的人影正站在他身後不遠的高處,背著光、看不清面容,但馮孟璘卻彷彿聽見他正用力地喊他。
  「元隱!」
  馮孟璘的身體動得比他的腦子快,瞬間便衝了出去。
  往那燈火闌珊、重嵐疊翠之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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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勞煩夫人相送。在將軍府的這段日子,實在麻煩您了。」   「璘兒也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才該說謝謝,不必這麼客氣。」
  「哎呀!老將軍好久不見!」   「大娘還是這麼精神!」   「當然呀,要是沒精打采的,客人可就不想上門囉!老將軍今天想吃什麼?」
  雖然身體幾乎已經大好,但在多日的焦慮與奔波之中,馮孟璘不免還是發現身上有些不易察覺的疲憊之處,是之前仍重病中沒能注意、健康時未曾注意過的。這些病痛雖不至於使他難受得動彈不得,卻也如鐘漏般替他數著終該分離的時刻。
  心上人行蹤不明時心慌,確認心上人行蹤後心亦慌。
  窗外的日頭熱得人心慌,北州的翰宜行店內的買賣也熱絡。   徐掌櫃瘦小的身軀被淹沒在層層貨物之後,身邊還跟著一群討價還價的顧客。他手上的算盤這一下午都沒停過,啪啪啪啪地比銅錢落地的聲音還響,卻終如滴水入海般隱沒在一片人聲鼎沸之中。
  皇帝手裡的奏摺才讀了一半,御書房門外突然傳來兩聲細響,等他抬起頭,正好聽見長春公公透過門輕聲的詢問。皇帝雖然困惑,但還是讓長春把求見的人帶進來,他的右手則隨意拿過一旁閒置的筆山,將它壓在奏摺上剛剛讀到的地方,權作臨時標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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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參與的主題策展
「我沒胡說,就在我們一起去了忘憂泉,你當著我的面脫下了……」 「住口!」連城璧又急又氣,一聲怒喝引來舌頭一陣劇痛:「呃!」 「好了好了,」傅紅雪連忙捂住他的嘴巴,「我不說這個了,你別著急。」 連城璧推開傅紅雪的手,別過臉不看他,任憑傅紅雪如何叫喚,都不肯再理他。
photo by 墨子卿   週末,他和莫澤川約在捷運西門站6號出口。莫澤川採著點,剛搭著手扶梯上去就看到靠坐在出口處,穿著紅色T恤、頭頂一頂白色鴨舌帽的任洵。他一邊戳著手機螢幕,一邊不時啜著手上那杯珍珠奶茶,冒著水珠的杯壁和裡頭半浮半沉的冰塊看上去像是剛買不久。   他邁開步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稍早和朋友在酒吧裡喝了幾杯酒,兩人難得的說起了大學時候的事情。交往多年的女朋友愛上了別人,是怎麼樣的一個體驗,于蘀並不清楚。只知道一向開朗的向明難得的在他的面前哭了起來。   等到向明哭著在吧台睡著時,他撥通了柳知蕭的電話,讓他開車來把向明載回家。柳知蕭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才聲音晦澀的說道
除了四個主角顏值很棒在線上之外,演技與劇本都有日劇輕快節奏感,與許多深刻經典印象的場景一面。更難得一見的,劇中淡淡的談到了「#成為同志的現實世界」,尤其是談到兄弟戀同志這對,兩個演員兄弟出色的演出,讓我有些感動。即使頗淡的鋪陳,但是BL原來也不是性後就必愛,原來還是有華人傳統現實需要面對。
  午後,走在路上,四處都是燒紙錢的金爐,一戶一戶人家前面擺著一張簡易供桌,上面是餅乾零食飲料水果,還有一個包著紅紙的鐵罐,裡頭是用來插香的生米,供桌前方的地上通常還有一個小板凳,放著裝滿水的臉盆和新毛巾。   拜訪完客戶,周子君西裝下的襯衫早已溼透,走在街道上,頂著大太陽,看到那些燒得旺盛的爐火,
 若說之前我只有腦補所有劇中男男CP,而或耽改的作品,一直沒有一腳踏入腐圈,正式的看BL連續劇(同志電影反而看過),這部《如果30歲還是處男似乎就能成為魔法師》就是我的起始之作。也讓我在還沒有入圈前,就三刷了。我會看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本來就很愛動漫改編的真人日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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