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兩天追完了近期台灣的夯劇《人選之人—造浪者》,裡面對於「正義」的概念和劇情引發了我很多的想像。起初,我覺得這齣戲劇的結尾有點太過於正向,感覺是整部戲劇中美中不足的一個小瑕疵,總覺得傳達了一種千篇一律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童話式結局:我們只要做「好」人,站「對」邊,「錯」/「不好」的那一邊自然會得到報應。但仔細想想,劇情好像也沒有特別表示,趙昌澤有對亞靜道歉,結局除了他沒選上,也沒有特別表示趙昌澤真的得到所謂的「惡報」了。雖然結果相對正向,但世界好像還是照著同樣的邏輯在轉動,那「正義」是否實現了呢?
這讓我想到一個諮商片段,讓我重新思考這個結局,以及正義是什麼。
她是一個在情感關係當中當過第三者的女性,即便過了一年多,她還是在說著她仍然無法原諒那個轉身離開的對象,她還是會夢到對象在她枕邊,說著欠她的那句「道歉」。她理智地告訴心理師說「我覺得要他道歉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這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的幻想,我不相信他們離開我們以後,他真的會過得不好,甚至來向我尋求諒解。」
她說起她小時候,她的家人對她有諸多要求,她總是覺得達不到家人的期望,她想起有次段考,她的父母看完成績單,沈默了一下,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後說了一句「算了」。在家人離開後,她趴在桌上哭了一整晚,她被那股冷漠提醒了自己好像無法達到家人的期待,她也發現自己想成為的自己,也永遠與家人期待他成為的樣子是不一樣的。
「他們會為這件事道歉嗎?」她忍著眼淚對心理師這麼說,「我覺得他們不會,沒有人會記得這件事,也從來沒有人會跟我道歉,也從來沒有人說,你真的受傷了,你很難過。」
「我想起以前的朋友會開我玩笑說我是『道歉鬼』,因為我會無意識地說出『對不起』、『抱歉』,他們都會笑我說:『你要道歉什麼?』。我終於知道,我要道歉的是自己,是我自己期待那句道歉」說完,她終於在諮商室裡,為她的遭遇落下了眼淚,心理師就靜靜地聽、陪伴她。
在「正義」之中,加害者對受害者道歉,我想是無庸置疑地重要,但現實當中,有時候加害者卻很少道歉,或甚至有更多的方式控制與傷害受害者。研究創傷的學者Judith Herman提到,許多的加害者會用各種方式合理化自己的行為,並且透過這種合理化的方式,讓受害者只能繼續臣服,並且心甘情願地被支配。正如同大至轉型正義、各種性侵害,小至家庭裡、伴侶間的衝突當中都可以看到,等待道歉、真相與正義,往往有許多的阻礙和障礙。Herman認為,整個社會,都應該投入這個社會正義的捍衛當中,讓人能夠在社會裡,能夠被肯認這些痛苦與傷。
所以,除了張牙舞爪地向加害者索取正義,我們也要反思,我們的社會裡,有沒有足夠的空間讓人能夠傾訴痛苦;有沒有足夠安全的環境,讓人能夠談論,而不是被禁止;有沒有機會,讓社會大眾,讓每個人都能「理解」痛苦,而不再是回到要「賠償多少錢」這種物質性的正義。而人選之人的示範在於,它沒有直接給予這種「物質正義」,而是用了一個柔軟的心靈途徑,讓亞靜、文方、所有的女性能夠在這部戲劇裡,充分地敘述他們的傷,讓我們有機會充分地了解這些脈絡。除了「可以說」以外,作為視聽者,我們也投入了這個痛苦中,我們也能與她們的恨共鳴,而一場社會性的轉化就在這之中悄悄地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