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媽媽,在沒有人的客廳中翩然起舞,她舞步生疏,神色既美麗也帶著一絲衰老、既快樂也抹不去一縷哀愁,我的眼淚就像她的舞步一樣,只能悄悄地落下,深怕驚動了彼此。
前陣子翻開家裡的老相簿(實體的,指古人把照片洗出來後收集而成的書),裡頭是我爸媽各種遊山玩水的泛黃照片。20歲的母親還有著少女的神情,擺著網美的姿勢,每一張都是我記憶中不曾有過的模樣。印象中,小時候的母親總是在打掃、煮菜、洗碗洗衣服、叫我們寫作業、叫我們不要看電視、叫我們去睡覺,她總是在動、在忙碌、在說話。
看著照片我愣了好久,才發現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年輕的、靜靜的、美美的母親。
掌鏡的自然是我父,那時候的他只能說,呃,其貌不揚。但在每一張他幫母親拍的相片中,我都可以看見他拍攝時的一絲不苟的神情,看見他在暗房裡兢兢業業地沖洗照片,看見他輕輕捏著相片、小心翼翼地收進相本。他的習慣、他呵護人的方式,就是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把事情做好。
曾經,我認定他們都是沒有夢想的人,這也成為我們之間最大的代溝。但在相簿裡,那個青春年華的少女,那個手執相機的少年,他們互相激盪出的美,那可不是沒有夢想的人。
一直到後來,讀到約翰亞當斯那段話:「我必須專研政治跟戰爭,我的下一代才能擁有從事數學、哲學、商業等等的自由,而他的下一代,才能夠學習繪畫、詩歌、音樂與藝術。」爾後想起我阿公幫殖民者打仗,據說村裡只有他活著回來,想起我爸媽白手起家開公司,每天在工廠焚膏繼晷地加班,才有我能拿著台大文憑招搖撞騙,彈著吉他喊著他們都不懂我。幹,原本以為活得很真實帥氣,如今只剩下愚蠢跟自私。
所以那天滅火器的新專輯搶聽會,走進那個客廳,聽大正唱著:「曾經伊的夢想差一步,若毋是當初時的彼个決定。」看著眼前飾演媽媽的演員,把小孩趕去睡覺後,獨自低頭穿上芭蕾舞鞋,我彷彿能聽見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上一個世代、上上一個世代,聽見所有那些努力的台灣人在對我說:「如果可以,誰不想要有夢想?」
「為什麼你們都不告訴我?」我問。而他們用接下來的歌詞回應我:「毋敢講犧牲,驚會傷感情。」
他們不說,不代表我們可以不理解。最近看了好多故事,明明一直被傷害,卻還要擔心自己傷害別人。這大概是我最討厭台灣人的地方,偏偏又是台灣人最值得被愛、也最應該要被愛、被珍惜的所在。
滅火器的新專輯《家和萬事興》已經在各大串流平台上線,沈浸式搶聽會的第一人視角影片我放在下方,他們把每一首歌化作劇場影像,有點像是馬奎斯的《百年孤寂》,把幾代人生的故事在一張專輯的時間內走完,絕對是我看過最用心的專輯發表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