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美妙的夜晚,親愛的讀者啊,那樣的夜晚,只有在我們年輕的時候才會有。天空就是這麼滿布星子,這麼明亮的天空,看一眼就會不禁自問:難道在這樣的天空下,還會有那些各種各樣壞脾氣和任性的人嗎?這也是個幼稚的問題,親愛的讀者,非常幼稚,但願上帝要您把這問題更常放在心上!
一.夢想者的天空
我想,我們或多或少都是夢想者吧?如果你也是個擁有孩童般純真心靈的夢想者,仰望夜空,也會見到滿布的星子,以及一輪清秀的明月,正使得夜明亮起來……
來聽聽專業夢想者杜斯妥也夫斯基如何說夢,說夢想者……
二.在「地下室」以前
如果我們回到《地下室手記》之前的日子,會發現這位擅長刻劃人性內在衝突和矛盾、作品裡充滿掙扎與吶喊的杜斯妥也夫斯基,也曾經寫了純情的愛情故事,甚至還寫出了可愛的童話。〈白夜〉和〈小英雄〉是杜氏上半場的小說,顯露出和後期作品不太一樣的風格,那是夢想仍純潔無暇的時刻,是地下室人變得陰鬱憤世前的日子。它是泛著光的夜晚,充滿年輕騎士的浪漫。
1877年的〈一個可笑的人的夢〉則已經呈現出後期作品的典型,但故事的架構相當特別。原來杜老也寫過科幻小說,夢想著一個夢想者進行著星際旅遊。現實和幻想的界限在哪呢?夢想和生活的關係是什麼?杜斯妥也夫斯基透過小說,認真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三.白夜之戀
「彼得堡有一些相當奇怪的角落,顧著這些地方的,彷彿不是照耀全彼得堡人的那個太陽,倒像另一個新的,彷彿是刻意訂做給這些角落用的,它用另一種特別的光芒照耀一切。在這些角落住著一種奇怪的人--夢想者。」
〈白夜〉的主角是一位孤獨的夢想達人,比起現實生活的各種瑣事和挑戰,他更喜歡沉湎在幻想世界裡,在幻想中和房子聊天,在幻想中和女人戀愛。但即使幻想再誘人,他還是熱烈渴望與人對話。一晚,孤獨的他遇上了等待戀人的女主角,兩顆寂寞而夢想的心相互陪伴了四個白夜,訴說彼此的幻夢和故事,然而,女主角等待的那個人回來了,男主角最後被發了好人卡(實在是個大好人),這場短短的夏日戀情從夢想起,以現實終……
高中時讀〈白夜〉,很能和夢想者產生共鳴,也許是因為成長過程中難以言說的孤獨,也許是因為自己也常常當了「好人」。孤獨是非常難以言說的東西,它也是幻想的食糧,而不論你是否曾經當過好人或經歷過失戀之苦,我想,人多少都是孤獨的吧!
再次讀〈白夜〉,在走進夢想者的四個夜晚時,除了感受到他的熱情和單純,也看到了他心靈世界的夢幻繽紛。但……會不會這一切,包括女主角在內,其實都是他在布滿灰塵的小房間裡所做的夢想呢?夢幻的戀情帶來幸福的感受,他將繼續追逐夢想嗎?還是……
四.救贖之夢
我很喜歡〈小英雄〉這個故事,說它是童話也好,是戀愛故事也行,這篇小說充滿著一股明亮歡快的意象,是杜氏作品很少見的風格。
「我在寫〈小英雄〉--你讀一讀吧,難道那故事裡有看到憤恨痛苦嗎?是我做了安詳又美好的夢。」
一個11歲的小男孩到親戚家度假,他在這裡認識了幾位年紀稍長的美麗少婦,有的親近他、有的喜歡捉弄他,更有一位溫柔而憂愁的少婦M女士深深吸引他。小男孩不只在被挑釁之下成了「騎士」,也在一番冒險中對愛人奉獻了騎士精神。這是男孩的初戀,純潔到讓人覺得未來一切都會永遠光明,勇敢到讓人感受前景的無限美好。然而,寫下這篇故事時的杜斯妥也夫斯基其實身陷死牢,隨時可能受到槍決……夢想中的騎士,拯救了作者本人。
在經歷了死牢的恐怖以及漫長的流放生涯後,再次回到彼得堡的作家展現出的是不一樣的文風,傷感浪漫的部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對現實的敏銳批判和對人性矛盾的深刻意識。「夢想者」也變成「地下室人」,他不再天真純情,不再做繽紛燦爛的夢,而是時時刻刻的自我衝突,是被存在的罪惡深深刺激著。
夢想者也曾經純純地愛過,是什麼原因讓夢想變了顏色?從白夜到地下室,彼得堡發生了什麼變化,作家在流放中又多看見了什麼?
五.穿越時空的夢之旅
夢能飛得多高多遠?夢和現實的關係是什麼?在投入心力創作《卡拉馬助夫兄弟》前夕,杜斯妥也夫斯基發表了〈一個可笑的人的夢〉這篇短篇小說,除了展現典型的後期作品的色彩,也充滿了奇特詭異的科幻味道。小說的主角彷彿是《附魔者》中的虛無主義者史塔夫羅金,他深深感覺到世界上的一切都無所謂,下定決心自殺,就在即將採取行動的當晚,他做了一個自殺成功的夢,而死去的他被某個超自然力量帶去進行時空旅行,跨越了數千年、數個星際,來到一個如同伊甸園般的人間樂園。他就這樣在夢中看著樂園從繁榮走向瓦解,重新經驗了一遍人類墮落史。
從長夢中照見虛無的他,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激動了起來,在醒來之後,他決心去傳教,宣揚他所見到的真理……
現實和夢想的界限似乎在小說裡瓦解了:哪個才是夢?人生是不是也是一場大夢?真理也是夢嗎?在作家筆下,一個被夢吸引住的人可以是狂熱的、極端的,正如《附魔者》中形形色色的虛無主義者,他們不也是被某種信念或慾望的夢給附身了嗎?
從白夜下夢想者的夢,到地下室人的夢,再到附魔者們的夢,人該如何面對夢,該如何承擔夢?可笑的人也許還是做著夢,卻也隱隱約約透露了出路:「熱愛生活本身應該勝過熱愛它的意義。」他開始行動了。
六.夢與現實
透過〈白夜〉、〈小英雄〉和〈一個可笑的人的夢〉這些杜斯妥也夫斯基不同時期的短篇作品,我們看到了夢想者這一角色的蛻變,也更加清楚作家的長篇小說中各個主角的輪廓。《罪與罰》的拉斯柯尼可夫曾經也是徘徊在白夜下的夢想者,而《附魔者》裡神秘感十足的主角史塔夫羅金,在平行宇宙裡正從自殺的夢中醒來。那創造出這一切的作者本人呢?他是不是才是「大夢想家」?
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確是個偉大的夢想者,他的偉大之處不在於做夢,而是能夠透過筆來駕馭夢,藉由小說來述說一個時代的群體之夢。他是個做夢的人,深刻體會到夢的誘人以及它和現實的矛盾;他也是個解夢、說夢的人,反映出知識分子在一個沒有神的世界裡所面臨的焦慮徬徨。作家是入世的,從他的時事評論裡,始終可以見到對俄羅斯社會的深切關懷,而他的小說所呈現的,與其說是自己的內在掙扎,不如說是描繪出那些在夢想和現實的夾縫中求取生存意義的人。
難道,我們不也活在夢想和現實的夾縫中,往前、往前嗎?
在夢的迴盪和眩惑裡,杜斯妥也夫斯基在《卡拉馬助夫兄弟》中以這樣一段話來呼應可笑的人,那位清醒後決心傳道的夢想者:
「我想,所有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首先應當熱愛生活。」
「熱愛生活更甚於熱愛它的意義嗎?」
「一定要這樣。愛,應當先於邏輯,一定要先於邏輯。只有那時候我才會懂得人生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