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歌曲,有非常「基督教」的作品,例如〈想到你〉、〈聖誕頌〉等;亦有平民路線的「流行曲」,包括〈Let's Keep on Singing Tonight〉、〈聖誕快樂〉、〈150cm〉等。今日觀之,固然可挑剔其老派說教,但仍算四平八穩,合格以上。其中的流行曲風格作品,例如〈Let’s Keep on Singing Tonight〉,由鄭國江填詞;〈聖誕快樂〉,林慕德作曲、編曲,盧永強填詞;〈海邊的問號〉,潘源良填詞,鍾肇峯編曲。單看上述幕後名單,加上當時已經有「世俗」市場、知名度的曾路得,不問背景,會以為上述歌曲出自某一隻粵語流行曲唱片,不易聯想到基督教音樂。如前述:「在流行樂壇中,透過音樂傳遞正面的信息,參與大眾文化」這個本色化/本土化目標,起碼達到某程度成果。雖然今天回望其「正面信息」,有點天真;或者太貼近大眾,未能突顯「基督教信仰的獨特面貌」。
這又何妨?那是一個基督徒的探險年代,若不計較江湖事、不以成敗論英雄,上述基督徒音樂人對本色化/本土化的貢獻,應記一功。粵語有一句刻薄話:行先死先。「赤道」無疑是先行者、是《齊唱》精神的延續,《四月》何嘗不是?可惜探險不一定滿載而歸,甚至未必能「成功脫險」。《四月》在1986年推出大碟《信》,就行人止步。努力如「赤道」,在推出3隻大碟後,在1989年進入「休眠狀態」。設身處地,我們不一定比他們更出色。
順帶一提,《齊唱》之外,其實還有不少基督徒音樂人涉足大眾文化,例如英皇娛樂的《天愛》作品系列,個別歌手如張敬軒、鄭秀文、衛蘭等等(2)。
無可否認,經過80及90年代的發展,《齊唱》及其傳承真的「淡了下來」,一段時期沒有大動作。這句話有正反兩面,首先,基督教會中曾有意見,認為過去一段時間,”……粵語詩歌到了瓶頸位,需要更多變化……”(3),這裡描述的是教會圈子內的粵語聖詩。筆者認同此說,但這是停滯及新老交替,新作品仍然繼續出現,需要的是在技藝視野上尋求突破。胡亂加入一塊國旗或愛國元素,突破不成,反而會弄得文不對題。另一方面,自己詩歌自己譜曲、填詞、演唱,風氣已成,信徒無分青澀老練、宗派堂會無分大小,皆有人持續投入創作。由此觀之,這是基督教在香港本色化/本土化的成熟果實之一。至於街知巷聞、一紙風行、帶領潮流的作品,可以等候,不能強求,何需著急?
除非,要急於回應時代世局,例如2014年,是雨傘運動,是催淚彈鎮壓民眾的日子。
時維2011年,《齊唱‧吳秉堅之歌》面世(4),已看見鍾氏兄弟身影。似乎只是重唱《齊唱》作品的精選大碟,但風格及手法已大相徑庭。
然後鍾氏兄弟的作品《極》2014年推出,之後滿街專業評鑑,筆者那有再置喙之洞見?只敢一舒己見而已。
《極》顯然不屬於《齊唱》系列,但如前述,筆者看重《齊唱》精神的延續,《齊唱‧吳秉堅之歌》固然是活生生的證據,筆者稍後亦會談及:《極》部份作品,其「原型」亦可以在早年《齊唱》找到。
日光之下無新事。鍾氏兄弟製作《極》,與先前ACM製作《齊唱》,路徑相同,也是自己詩歌自己創作,有何特點,值得複述一次?
故此,既是平常文化事一宗,管牧師毋須為香港基督教本色化/本土化操心,官府也不必為此勞神,野麻雀得蒙上主保佑,會比養在籠中更健壯活潑。
返回《極》。如前述,《齊唱》冒險一試,《曾路得+四月之聲》與「赤道」冒更大的險,《極》簡直孤身犯險!鍾氏兄弟總算成功脫險,並有所收獲,贏得口碑。若果說《極》的成功是「前人種樹後人收」,我估計鍾氏兄弟不會反對。
而《極》的確有其獨特面貌。ACM主導的《齊唱》雖未至於囊括當代所有香港基督徒音樂人,但題材選取仍堪稱枝繁葉茂。我喜歡《齊唱》作品中的社會觸角,有人喜歡《齊唱》作品中的敬拜導向、靈性操練,亦有人驚豔於《齊唱》作品敢於探討教會生活現象。但《極》沒有承接《齊唱》所有精神、內容,例如《極》就沒有敬拜詩歌。《極》專注的是我們身處的香港,其細膩的社會觸角,毫無疑問超越不少昔日及同期作品。可以說,這一次更加「靠邊站」,更加「香港」,當時仍然擁有國際視野的香港。
事後回望,一切似乎都理所當然。《極》7月推出,雨傘運動9月發生,純屬「巧合」?我斗膽斷言,其土壤其背景,都是那幾年的鬱悶氣氛。觸景憂憤,自會擊鼓高歌。故此,無論〈時代的顛覆者〉(〈顛覆者〉)或重唱〈說不出的未來〉等等,都與時代脈搏同步。
關心這些有血有肉的課題,不談忠君愛國神州大地,這種「本色化/本土化」是否很大逆不道?
誠然,鍾氏兄弟的爵士樂風,不是筆者那一杯茶。故此《極》的豐饒,其幕後班底到底有多頂尖,我只能觸及其邊陲,談不上浸淫享受。這又何妨?〈瑪門〉的劍及履及、直截了當;〈顛覆者〉的婉轉、深沉、憤慨;〈說不出的未來〉的悲天憫人,足以令筆者讚嘆不已。
《極》還開拓了其他小趣味。打開CD封套,幾乎每一首歌都會加上「延伸參考」這玩意。
「延伸參考」大多數是書本,亦有歌曲與電影,好像大學論文加注腳,幹嗎弄得如此「學術」?或許猜想一下:好事之徒當然可以循此「獵巫」,看看有甚麼「抄襲」的端倪,竊笑過癮一番。知音者則會循此深入、多角度了解音樂作品,甚至把相關的音樂作品串連起來,欣賞不同作者如何處理同一/相關主題,如何彼此啟發、補充、圓滿。
筆者也嘗試「延伸」一下。〈麻醉式快樂〉(〈麻醉〉)的「延伸參考」是Barbara Ehrenreich的著作《失控的正向思考》及許冠傑的〈人辦〉,似乎參考了〈人辦〉那種嬉笑怒罵的風格,《失控的正向思考》則啟迪了歌曲內容。
然而在筆者眼中,〈麻醉〉不太像〈人辦〉,反而更像《齊唱(4)》的〈真假信德〉,似其趣怪唱腔(陳芳榮扮演文士)及直斥其非的歌詞。
曲:吳秉堅
詞:翁慧韻
唱:陳芳榮
聖經裡講過文士愛朗誦,教規記足,鄉例盡力去守,
額掛著經文,遊逛街中禱告:「若要加敬虔,須似我。」
聖經裡講過神願愛罪人,只需悔改,今日盡力革新,
願放下執迷,求正解主心意,實踐真敬虔,真聖潔。
副歌:
真信德,心裡找,要在每日行道用愛心;
假信德,口裡找,下決心盡把虛假送。
〈顛覆者〉的「延伸參考」是《推土機前種花》(周綺薇,2011)及《我的小革命》(「何榮幸」等,2011)。筆者未閱讀過上述兩本著作,故此浮現的「間聞參考」與之有別,不是書籍,是來自《齊唱(6)》的〈動力信望愛〉。
曲、詞:翁慧韻
我站到街中聽鬧市聲音,我望見艱辛顛沛眾生。
我立志服務這大片人群,要讓這動力燃亮愛心。
我願意關心軟弱與灰心,要用我雙手鼓舞信心。
我願以毅力化做我能源,晝夜去傳送信望愛!
我願帶歡欣遍鬧市穿梭,我願見光采閃閃眼睛。
我立志服務,那懼怕疲勞,鍛鍊我耐力承受壓逼。
要越過唏噓、要突破孤單、要踏碎傷心、抵抗困逼。
我願以毅力化做我能源,晝夜去傳送信望愛!
副歌:
光陰匆匆多少機會身邊經過
誰能伸手獻出關懷不再退避?
只要祢與我同往 不怕冷笑與迷惘
願降卑 效法基督 一生辛勤 獻信望愛!
為何選〈動力信望愛〉作其延伸參考?筆者眼中,兩首作品(或這一類作品)皆一脈相承。兩個時代的作者,都深愛這個城市,或察覺城市的淪喪,為之著急;或憂患民間的陰暗,為之立志,否則為何「情動于中,嗟嘆之,詠歌之」?
拜託,不要再呼籲甚麼「香港教會可再研究如何將基督教『本色化』」。早已遍地芳菲,在乎信徒如何回應。
完結前,推介一首十分優美的台語聖詩,許德仁的作品〈主釘十架 贖我罪債〉,收錄於2002年發行的大碟《因祂活著》。
台灣那一邊的盛況,不夠熟悉,故此不敢亂撰,等候其他有心人論述。
註:
(2) 《香港流行樂壇的福音軌跡》 (時代論壇,10/6/2022) https://christiantimes.org.hk/Common/Reader/News/ShowNews.jsp?Nid=168979&Pid=104&Version=0&Cid=2053
(3) 《探討粵語詩歌的過去與未來 ACM研討會:創作受社會現況影響》 (時代論壇,5/8/2022)
https://christiantimes.org.hk/Common/Reader/News/ShowNews.jsp?Nid=169409&Pid=1028&Version=0&Cid=2141
(4) 《舊曲重繹 承傳經典 鍾氏兄弟〈齊唱‧吳秉堅之歌〉》 (時代論壇,27/8/2011)
https://christiantimes.org.hk/Common/Reader/News/ShowNews.jsp?Nid=68141&Pid=5&Version=0&Cid=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