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不喜歡老照片
朋友們常以為我喜歡老照片,剛好相反,我在2016年之前,一點也不喜歡。因為我曾經在國中時,因為爬上椅子,注神看著公媽龕上方的祖父、祖母和大媽泛黃遺照,跌下來,尾椎撞到椅角骨折,不敢告訴家人。過了很多年後照X光才發現。從小到大,我討厭和恐懼那些在夜晚讀書時,在我的書桌上方,注視這間屋子的老照片裡陌生長者的眼神。這三位長者在我出生之前都已經離世,而我卻是在最近這幾年來,逐漸比較認識他們了。
2. 老照片的「刺點」
在我意識到老照片對於那些快速遺忘的過去,具有提點作用時,已經是2016年了。我發現自己在那之前,也很少拍照時,把自己拍進去。2016年媽媽開始行動不便,需要日常協助。那年我們請了外籍看護,就在那個時間點,我發現,我需要去紀錄原先不大在意的親人日常。
另一方面,我對老照片的重視,來自我發現老照片裡的人物有很多我未知的故事,從那時開始,我就像那位《致不滅的你》的主角,開始探詢這些陌生又有點熟悉的老照片「刺點」故事。開始拿著老照片,訪談相關的家族或親友長輩,去找尋那些未知的過去,像進入一齣又一齣超現實的老靈魂奇幻劇。
在這個手機不斷拍照成癮的時代,無法拍照、沒有相片,對很多年輕世代不可思議,相片也被當成快速滑過、不留痕跡的視覺慣性。為何要去找那些珍貴的老照片呢?又為何要在社區的巷弄牆面展示,伴隨相片旁邊鄰居曬衣的親切日常呢?
當去年七月開始,卦山力的朋友們將這些有鄰居自己或親人的老照片貼上老屋的牆面後,鄰居們經過,看看、閒談,或獨自凝視,喚起自己的回憶點滴。老照片和來來往往路過的鄰人身影交會,讓老相片像是一道神話時光的入口,不只是疏離陌生的圖像。
3.他鄉變故鄉
對很多這個社區長輩而言,我是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來辦活動。儘管我自己沒有這種夫家/娘家的區分。但是這種傳統對於女性透過婚姻,而和原生家庭產生分離的實況,卻依然是台灣的常態。這讓我聯想到因為婚姻而從他鄉異地來到福安的婆姊們,像去年照片中的周秀雲阿嬤,今年的阿丹姐、月桂姐。也包含我的母親黃玉珠,從附近的大埔延和里農家,因為和父親王燈岸結婚,定居在鎮南里西勢巷(現南瑤路314巷),他鄉變故鄉。
在去年2022年展出時,我雖然繼續蒐集老照片,但對大部分鄰居還是困難。其中有一個理由,讓我改變了原先的設定,那就是來到福安里這個地方之前的老照片算嗎?跟我家相當熟的隔壁鄰居阿丹姊,給我看了幾張老照片,都非常有特色,可惜照片中的親人不想展出。但其中有一張阿丹姊的照片拍得非常好,是她的少女時代牧牛的照片。
根據我跟阿丹姊的訪談。這是1967年(民國56年)阿丹姐的少女時代,大約十五歲左右,在南美里(舊稱湳尾)的家門口埕所拍攝。阿丹姐正牽家裡的水牛吃草時,被哥哥拍下來。家裡四周都是田,相片裡後面有幾座稻草紮成的草囷(tsháu-khûn),是當時瓦斯尚未普及時,農家用灶煮食所用的草絪(in)燃料。門口埕常做割稻後曬穀用途。那時期農村每戶人家都飼水牛來犁田。
那時阿丹姐幫家裡做農事,牽牛去田岸仔路,路邊都長好多草,可以讓牛吃。阿丹姐陸續工作,再經過十多年後結婚,來到西勢巷(現南瑤路314巷)。
透過老照片去看那些消逝的年代,正如Susan Songtag 在《論攝影》所給我的啟發,提到所有的相片都是在為消逝、和無常,作註腳和見證。能夠透過老照片來體驗到這種超現實,穿越時空歲月,不就像參與生命生生不息、老靈魂煉金術的遊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