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一時謠言四起,甚囂塵土。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一夜之間,風雲變色,日月無光。
陽名高女率三千人兵臨城下,直闖宮殿,勒令主人退位。
銀灰色地毯鋪蓋的階梯之上,主人好整以暇翹腿安坐在雕有鳳鳥展翅飛翔之狀的帝座。居高臨下,俯視為首的陽名高女。
「穹,你也不過如此。」主人單手撫著鳳椅靠背昂首的鳳頭,緩緩吐出傲慢之言,一字比一字清晰響亮。
「你昏庸無道,奢靡腐化,剛愎自用,是非不分,治國無方,倒行逆施。我正是替天行道,為民除害。人心所向,天命可知!」
「此話不假。」
主人冷哼一聲,揭開鳳椅的鳥嘴,拔出一把鑲滿黃金寶石的匕首,一舉刺向心臟。
鮮血自胸口噴湧而出,染紅了金燦燦的鳳皇帝袍,沿著繡有六道鳳尾的衣擺流向石英地板,流進管渠,流入下水道,流到宮殿下層城堡的護城河,染紅了清澈無比的河水,沾污了毫無雜質的清水。湛藍色的河面化作一片殷紅血海。
舊帝有功,依英傑之禮厚葬於地上北區的墓園。
念在昔日袍澤之誼,新帝撰其墓誌銘:
少年英傑,生於多難之邦。年少入伍,隨平君北伐,驍勇善戰,精於謀略。滄城一戰,威震四方,風頭一時無兩。然則,功高蓋主,鋒芒過露,平君甚忌之。平定有功,論功行賞,賜予北國荒漠之地。鳥盡弓藏,偏居一隅。不甘被削,弒君而立,成一方之霸主。可惜,生性冷漠,剛戾自用,敏感多疑,刻薄寡恩,以致眾叛親離。太平日久,耽於逸樂,疏於正事,昏庸無能,荒淫無道,以致民怨四起。舊部陽穹替天行道,取而代之,是為新帝。綜觀一生,不識人心,不通人性,敗於舊友劍下,亡於民心盡失。論其功過,世人自有定論。現葬於北區墓園,以念舊日之情誼,記新帝之仁厚。陽名帝是為銘。
葬禮過後,鳥獸四散。高女竊竊私語,紛紛討論舊帝的過往。
「墓誌銘所載的歷史,怎麼跟我認知的不太相同?」
「不要那麼大聲。新帝留下正史,自有她的目的,我猜是給舊帝留個好名聲吧。」
「不是的。」
「據聞,舊帝謀反的原因是平君已失初衷,戀棧權力,背棄早年的創國宣言。」
「怎麼回事?」
「年輕人,我來說吧。平君承諾建造人人平等、財富均等的社會。可是,新國表面平等,實則暗藏不正不義之事。平君一派,誘使人服從於他們的理念,以各種藉口使不平等變成常態,並將常態視作合乎情理,名曰天意如此。舊帝識破平君的巧言令色,號召所有為之不滿的人,帶領勇猛的憤怒之士,到新國的皇城大殺四方,殺盡平君的勢力。一時之間,血流成河,觸目驚心。我現在想起,仍然心有餘悸。」
「這樣說來,舊帝並非不甘被削,而是為民請命的正義之士?」
「何止呢!舊帝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是擁有實權的領袖。平君這個小人剽取舊帝的功勞,偷天換日,登上帝位。舊帝既往不咎,不料小人賊性難改,一再被利用之下,忍無可忍,終將爆發那場生靈塗炭的大戰。奪取政權後,百廢待興。舊帝調動人手,選賢任能,各司其職,得以建成你現在所見的國家,制定你能夠享受特權的制度。」
「言多必失,我看你還是少說幾句話。時代不斷在改變,一直到叨念歷史,過往的輝煌,可無法適應翻天覆地的變化,對你可沒有好處。」
「知道了,有勞你的費心。」
「哼!老一輩的人,太平日久,忘卻了昔日的苦難根源,磨平了勇往直前的銳氣,渾渾噩噩度過餘生。新一代的年輕人,誕生於繁華盛世,天然地隔開沉重的壓迫史,失卻了生於憂患而來的敏銳。沉溺於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不懂居安思危,終於鑄成大錯,自我其果,可謂報應。」
「你這是在說誰?含沙射影,危言聳聽,可不是高女所為。」
「還能有誰?我們一直討論的不就是舊帝,這不難懂吧,莫非有人對號入座了?」
「都一把年紀了,見不得年青一輩未曾吃苦,憤世嫉俗起來,諷刺左,批評右。現在時代變了,陽名新帝將帶領我們飛越高山,跨越大海,抵達繁盛之地。活在過去的老年人,無法適應新制的落伍者,終被時代淘汰。」
「此番說話,目的何在?真要說危言聳聽,這才是標準楷模。」
「好了好了。你一言,我一語,與其多費唇舌,不如尊重體諒。現在互不說服,各不相讓,天母都得垂下淚來。」
「你的話應驗了。」
「下雨了。」
「太陽終將升起。」
「說這麼多不切實際的話幹什麼啦?我要淋濕了!」
「肚子餓了。回家後我要叫男寵給我煮最好的大餐!」
高女的閒話一聲一聲融入於濛濛細雨中,漸漸不見踪影。
作者的話
這一章出現的高女,將會在番外篇再次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