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回關鍵字甜不辣、生命之花、催淚彈,感謝Hola提供】
我們第一次發現生命之花的力量,是用在不怎麼重要的事情上。
那時候我們都還在S星的某餐飲學院讀書——對,我們本來是同班同學,雖然都很熱愛食物跟烹調,不過天賦跟能力難免各有差異。說來也許你們很難相信,但我們之中手藝最好的不是如今的宇宙第一名廚馬提諾,而是⋯⋯我。也許有人會說我有四隻手,當然會略勝一籌,但這說法荒謬透頂,我的同鄉全都有四隻手,但他們並不都是名廚;如果手越多越厲害,八爪星人早該稱霸全宇宙了吧?重點是我的味覺很敏銳,頭腦很清楚,而我那四隻手都很靈活,可以俐落地執行烹調的動作,並且一次次修正,達到我想要的結果。
馬提諾呢,他的雙手沒像我那樣靈活。但我還是暗暗擔心他有一天會比我更厲害。因為,我總覺得他的嗅覺與味覺都比我更細緻,只是頭腦沒我好,執行能力也略遜我一籌。但他自己並不知道,只是很遺憾地覺得為何我的成果都比他來得好——他每次都吃得出那點差異,比我更清楚,甚至比替我們打分數的老師跟評審們更清楚。
我嘛,偶爾會當個好人,給他某些建議,雖然我知道他做不到。我祈求他最好一直做不到。
馬提諾總是輸我一截,不免有點喪氣,所以他開始會鑽研些旁門左道——不,當然不是什麼違法害人的玩意,他不會為此對同學下毒什麼的,他沒那麼愚蠢(或邪惡)!我的意思是,他轉向了怪力亂神的方向,覺得也許用某些方式強化自信什麼的,他就會神奇地越過某種個人能力的瓶頸。
他就是這麼發現了「生命之花」魔法。
我看到他很勤奮地在練習刻花,用各種蔬菜雕刻或排列出一種外圈大致上是圓形的抽象幾何圖案,我後來才知道那叫生命之花。確實是滿好看的,但是我發現他連自己手工做的甜不辣上,都要用牛蒡排個生命之花,就覺得大概有什麼名堂。那甜不辣只是我們自己要吃的宵夜!沒有要拿去比賽或者交作業!他到底在想什麼?
馬提諾一開始不肯老實說,扯什麼反正這圖案就是好看之類的。也許是啦,但是他連發呆的時候都無意識地在畫生命之花,這讓我不禁起了點善念,真心擔憂他是不是精神壓力過度沉重,生出某種強迫傾向了。
不過我當然不會因此就刻意隱藏我的實力,對他放水。首先那樣對他沒禮貌(他還是有可能在某一天突然身體經脈通了,機率雖低還是大於零),其次,要是放水反而讓別人佔便宜,我會覺得很幹。
直到我們被學校挑中,去參加星際餐飲大賽碳基人形生物・大專學生組比賽的那天,他長時間拼命用各種材料刻/畫/拼出生命之花的成果,才一次爆發。
那時候我已經相信他大概半瘋了,他想怎麼擺盤刻花我都沒阻止他——反正生命之花圖案又不醜,其他人也不像我這樣,看這個圖案已經看到煩——而且我對於我們合作出來的色香味成果非常有自信。
只是實際上的結果,讓我吃了一驚。
不,我們當然贏了。只是勝利場面非常之奇怪。
我們準備好的食物推進了審查區,我原本期待評審們聞到這美妙的味道會面露嘉許之色,然而食物的香氣散溢到空中的時候,我發現他們的表情變得⋯⋯只能說是怪異,好像冷不防被什麼嚇了一跳似的。有人真的愣了一下。這味道有什麼不對嗎?我差點亂了陣腳。他們靠近了我們準備好的「宇宙盡頭最後一場流星雨」(抱歉,那時候流行浮誇的菜名),臉色凝重地望著整體構圖,流連一番,然後回到位子上坐好,等著我們把菜分盤拿給他們品嚐。
然後,在他們吃的時候⋯⋯
這群人彷彿中了催淚彈似的,居然一個個掉淚了。瘋狂掉淚。一邊吃,一邊忙著拿手帕衛生紙出來擦眼睛擤鼻涕,然後繼續狼吞虎嚥。
我差點當場發脾氣。吃這麼美味的食物哭個屁啊?而且這樣鼻子會塞住,哪裡吃得出精心調出來的味道?這群人怎麼回事?
我從沒受過這麼大打擊,差點當場掀桌,馬提諾很明白,立刻像鐵鉗似地扣住我的手,貼在我耳畔用氣音說道:「別發飆!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他媽哪知道我想的是怎樣?」
我勉強控制住自己,而在這時候,其中一個評審含淚抬起頭來,對著我們說道:「這是我吃過最⋯⋯最好吃的食物⋯⋯」
喔,這樣啊。
我的憤怒立刻平息下來。然而直到我們拿到冠軍盃,準備搭船回學校的時候,我還是沒懂到底發生什麼事。
對,「宇宙盡頭最後一場流星雨」當然是好吃透頂,可是那些人中邪般的反應是怎麼回事?他們每個都說想起童年什麼的,但這群人連物種都不太一樣,到底為什麼吃了我們的菜就想起童年?這不正常。
我問馬提諾,他是不是真的下了什麼毒。宇宙這麼大,我相信一定有我不知道的某種神祕食材。
「是生命之花的效果。」
「⋯⋯一種叫生命之花的毒藥?」
「不是啦,是那些圖案⋯⋯我之前花了三個月畫個不停,每次做菜時候都一定做出的圖樣⋯⋯它們是有力量的,你知道嗎?」
「啊?」宇宙很大,一定有我不知道的神祕食材,但是⋯⋯魔法?
「我辛苦了三個月,還好有成功。」他露出非常愉快的笑容。
「⋯⋯所以根本不是因為我們做得很好吃?」我憤怒了。「他們到底有沒有好好品嚐啊?我們不需要這種邪魔歪道也可以拿第一吧?」
「呃呃呃不是這樣的——我們拿第一是因為我們的食物好吃啊!但我要實驗的是別的事情⋯⋯」
馬提諾的腦迴路,就我看來很奇怪。他說,如果美食只是在拼技術,那必然有瓶頸。他追求的是「感動人心的料理」。(我覺得這是狹隘的人類中心主義,不過他肯定會說不是那個意思。)而他在網路上查資料的時候,查到了生命之花魔法。這是個很費勁的魔法,施展一次要花三個月苦工,還不一定會成功,所以根本沒有人照做。留下那個魔法說明的人自己也沒試過,只表示在魔法生效後,感應到魔法的人會想起自己美好的童年回憶,想起自己的家鄉跟親人等等,總之就是懷舊鄉愁大發作。
馬提諾說,這次用了以後效果真的很顯著。我說,這不算作弊嗎?他說當然不算。因為料理講究的是色香味,他拼命搞的生命之花魔法,是透過食物的色相來塑造食客的獨特飲食體驗,這完全沒問題。就是擺盤跟刻花嘛,只是事前要準備三個月,還要遵循超複雜的步驟。
「好⋯⋯吧。可是我得說,我根本感覺不到這套『魔法』的效果。而且為什麼對你自己沒有效?」
馬提諾看著我,嘆了一口氣。「對我無效,是因為我就是施法者,有免疫力嘛。至於你⋯⋯你自己想不到為什麼嗎?」
我皺起眉頭。
好吧,想也知道。
許久以前四手人全體犯了反人道戰爭罪,整個四手星被徹底抹消。但為了保存物種多樣性,宇宙和平議會決定留下四手人的基因,定期少量培養出新的個體。為了預防萬一,我們都做過身體改造與心理制約。我不認識四手星,對那不曾見過的東西沒有鄉愁,對其他四手人並沒有同胞情誼,我記得的自己沒有童年,生出來就已經是個成熟個體了。
對於馬提諾、或者其他自然出生長大的碳基人形生物來說,我奇怪的地方還不止如此。對他們來說,我少了很多東西。但我不知道像他們那樣會悲傷有什麼好羨慕的,大家不都在追求快樂嗎?
總之,馬提諾的初次實驗非常成功,只是有點費事。後來他還開發出更多厲害更簡單的方法,不過大部分都沒有公開,都是他的獨門祕技。對我來說,這實在很難理解。食物不就是要平靜地享受嗎?為什麼非要吃到「感動人心」才行呢?那不是很累嗎?
現在看到他變得這麼紅,我當然會有點吃味。不過我們就是走上不同的道路了,而我又是無法傷春悲秋的人,所以⋯⋯就祝福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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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講,一開始看到催淚彈這個關鍵字,我先想到的是香港。可是那感覺好近好難過,所以我逃到想像裡去。只是想像當然還是被現實影響著——所以這故事最後還是出現了某種血腥的暗示。而我腦袋裡想著現在以色列跟哈瑪斯大打出手⋯⋯人類為何如此急於彼此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