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捷運起站搭晚上最後一班十二點開的捷運車到台北小弟家。在車上打手機給他,跟他說:「很抱歉,這麼晚了還要打擾你。」他說沒關係。
到了之後,和小弟在客廳談了一陣子,時間很晚了,他明天還要上班,就先睡覺,改天再說。
我睡媽媽的房間,媽媽現在住新竹的大弟家。進她房間之前得先撥開一片蓋住整扇門的門簾,她自己做的,右下角用磚頭壓住,左邊用一個重重的皮包抵著,說要防蚊子進去。和小弟主臥室的門面對面,兩門一、二尺距離的牆邊放了兩個疊起來的大紙箱,進門之前要先迂迴一下。四尺寬的床只剩下一尺勉強可以睡,整個床上堆滿了大大小小厚薄不一的被子和各式各樣的枕頭和衣服,靠牆那邊還擺了一張小茶几,和一個掛衣服的衣架,衣架放在床上,真服了她聰明的腦袋。
房門進去的床前左手靠牆邊放了一座小弟本來要丟掉的鐵製書櫃,裏面塞滿東西,上面疊得高高的,和床只剩下十五公分寬可以走路,得側身小心走過去,櫃裏和上面的東西隨時會掉下來,彎身去揀時小心屁股不要撞到床角。
進去右手邊的床頭和牆壁的空隙從地板開始堆,下面好像是紙箱,堆到比床頭板還高,上面再放棉被、枕頭、衣服等。床尾的地上擺了一座我們小時候用的五斗櫃,櫃上面放了一小座以前收藏錄音帶的小抽屜,上面又有幾個紙盒,小抽屜旁擺滿了梳子、藥瓶等小東西,還蓋了一張報紙防塵。五斗櫃過去靠窗有一張書桌,之前有一陣子聽她在說,要將小弟不要的書桌搬進房裏,果然搬了進來,桌上橫放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紙箱,紙箱裏面有東西,上面也有,等於增加了可用的層次。
我將皮包放在床前地上,在書櫃上頭翻出一件運動衣和半短褲當睡衣,雙腳在書桌旁、五斗櫃前面滿是紙箱和一包包、還有長長東西的地上,困難地尋找落腳處,勉強將五斗櫃上的第一個抽屜打開一條縫,拉出一條內褲,黏上衛生護壂,去浴室洗澡。
洗好,回到房間,將床上的東西往裏面推一推,在蓋了報紙的成堆棉被中拉出一條薄被來,將枕頭翻過來,找了一條毛巾蓋上,躺下來睡覺。
我怎麼睡得著?睜著眼睛看到窗旁左右各一座做固定的小衣櫥滿到有的門閤不起來,和窗旁牆壁的縫隙從地上到天花板全部塞得滿滿的,衣櫥上面也是皮箱、紙箱,直抵天花板。床邊地上,除了一支小電扇外,幾雙拖鞋和一包一包的堆在地上,還有漂白水,難道她走路不會碰傷、跌倒嗎?心中想不透的是,怎麼有人天天住在這樣的地方而不發瘋?
想到大弟說的,他家透天厝的貯藏室被媽媽佔了好幾個,除了房間裝得滿滿的之外,東西一路延伸到客廳、餐廳、廚房(小弟這裏也是),她不時打開櫃子說:「這个櫥仔空空,借我囥物仔一下。」這一借就一去不復返,就是裏面有東西,她也可以說:「邊仔予我囥一下。」一個人怎麼會有那麼多東西呢?
「這盆媠媠(台語的「漂亮」),囥窗仔台頂懸。」「這个媠媠,囥佇桌仔頂。」大弟花了一年多重新裝修的室內,主張客廳要收得乾乾淨淨不要擺東西,各人的東西收進房間裏去,沒多久,她就搬出一張小桌子放在一角,當作她的工作桌,桌上和地上擺滿了她正在做的東西和出門時提的各種包包和提袋。
我曾經看過,媽媽將小弟家每天早餐吃完的三個豆漿杯和三個蓋子收起來,洗乾淨、晾乾,一袋袋放在後陽台,那裏當然還有其他的瓶子、罐子。我和小孩高興地吃著她給的布丁或果凍時,第一匙還沒入口,她就交待:「這个盒仔媠媠,莫擲掉。」看到弟媳婦的衣服在同一處掛了稍久時會說:「這領衫毋通擲掉,會使送予別人。」我想問她到底要給誰?但覺得不忍,也沒問過。
從A接收來的衣服,想盡辦法推銷給B、C、D。偶而有人淋雨了、汗溼了、天氣突然變冷、偶而要過夜,只見她見獵心喜似的拿出她的珍藏:「我這裏有,你拿去穿。」就是沒有上述的理由,每次見面時也要給,她加上的理由是:「這領衫你以前穿過。」「我看你有佇穿牛仔褲,這領牛仔褲予你。」
最讓我抓狂的是:「你這領無好看,我送你另外一領。」「看妳XX樣的衫誠少,我幫妳買這領。」不是便宜的她不買。當她看到我穿自己買的新衣時,嘴裏吐出來的是:「衫毋通買傷濟。」
小弟說他要拿垃圾或回收袋去丟時,只要被她看到,一定被叫住,拿過去檢查一番:「這个莫擲掉。」「這个予我,我愛。」收進她房間就變成「她的東西」。
有時候哥哥、弟弟們會趁她出國不在家時將這些儲藏物丟掉,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屢屢在我面前抱怨:「哪會使共人的物件挕捒。」我只能說妳的東西自己收到房間裏,沒在用的東西一再請她拿去回收給別人用,總被她否定。
今年過年,第一次聽到她鬆口:「我想欲共我的房間整理一下,內底攏是糞埽。」我沒吭聲,「收遮爾濟物仔,敢若是一種病。」我以為聽錯了,真是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等一下,她的心思太細密,說話太彎曲,老是製造一些陷阱讓人掉進去,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一下子也看不出來,我仍然沒吭聲,下面又接了一句:「攏無人佮我鬥整理,我家己無法度整理。」
她前些天回來,說了幾次:「無人佮我同齊鬥整理。」「愛有人共我同齊整理才會使。」沒人答腔,說了幾番之後,轉頭問我:「妳啥物時陣有閒,佮我同齊整理?」
「無愛。我進前捌來佮妳同齊整理過,結果是規工的時間攏妳佇講話,一點仔代誌攏無做。」我直接拒絕。
第二天早上醒來,後頸和耳朵癢了起來,還好我帶了藥膏擦,還有胸口很不舒服,氣喘蠢蠢欲動,趕緊草草梳洗一番,逃到外面的圖書館寫東西。房間堆了這麼多東西,灰塵這麼多,怎麼住人呢?更加深了我要將東西丟掉的決心。
-怎麼可以將她的東西丟掉呢?她的房間借妳住,妳卻將她的東西丟掉,她做何感想呢?
-那是她捨不得丟掉、惜物愛物的「美德」成果;
-那是她保留下來做為紀念的,懷念過去的憑藉,丟掉就沒有了;
-有了這些東西讓她可以不斷地整理,在無聊的老年歲月中有事做也好;
-要尊重個人的所有物;
-尊重個人的意思。
……
-東西堆成這樣,根本不知道有哪些東西存在?要用的時候也拿不到,留著和丟掉有什麼不同呢?
-因為這些垃圾讓我花了很多錢和時間才治好的氣喘發作,不是太划不來了嗎?
-她待在這樣的房間裏會愉快嗎?
-哪天不小心絆倒,老人家會有什麼後果呢?
-弄成這樣讓人家很討厭,自己又一直唸,恨不得將她本人和這些垃圾一起丟掉,我出力幫她整理,改變一下人家的觀感,不是好事一椿嗎?
-是她自己說要人家幫忙整理的,我幫她整理了,只是不是「一起」,是我「單獨」。
「妳好狠心喔!」是我的耳朵裏最後出現的話,狠心就狠心吧!她將大家的生活品質弄得這麼糟,造成大家的痛苦,難道有好心到哪裏去嗎?
考慮了幾天,還是決定趁著這難得的機會來個大清理,也算借住小弟家做一點事,出一點力的回報。
而且媽媽也說過好幾遍了,要人家幫她,我就幫她整理吧!趁著在這裏住幾天的時間,將她的房間整理一下。先跟小弟媳說一聲,她沒意見,我說:「我不跟媽說,她回來看到就知道了,有意見的話叫她找我。」
「我說我不知道。」
「是啊!妳說妳不知道,沒看到。只是如果她在妳面前唸的話,不好意思,就要請妳忍耐一下。」
他們出門上班之後,我載上活性炭口罩,先從眼前的書櫃開始,書櫃門已經拿掉了,一層一層來,將東西拿出來,打開來看,沒用的丟掉,其他的弄整齊放回去,不斷重覆同樣的動作,整了不到三層,我的手都酸了。
她打電話來說,書櫃上面那些衣服要給我,我都可以拿去穿,實在太多了,她一個人穿不了這麼多(活到八十幾歲終於承認這點),不過加了一條但書:「妳穿完不要的話,再還給我。」這不是很矛盾嗎?
改天再來。先清書櫃上面的,將那些說要給我的衣服一件件看過,少數可以穿的留下來,其他根本不是她的衣服通通丟進黑色的大垃圾袋裏回收去,還有床上的衣服也是。終於清出一小塊空位放我的小皮包和眼鏡、乳液、水瓶等東西。
我去買丟垃圾車要用的垃圾袋,跟店員比要這麼大的,她拿出一包說這種尺寸可能適合,25公升的。將床上那些小小的、奇形怪狀、質料各異的枕頭丟進垃圾袋,破破舊舊的床單、被套和小小的被子,這些都不可能再用到的通通丟掉,只留下比較新的、完整的棉被和毯子,枕頭留兩個,床上的高度一下子矮了不少,
再來是書桌旁地上那一些數不清的紙箱和袋子,一個一個拿出來,坐在床上打開來看,每箱都有幾樣寫了字和看起來有意義的東西,再夾雜一些廣告紙、塑膠袋、小冊子和小包的面紙,裏面都鬆鬆的,還有很多空間,新舊衣服、大小皮包、襪子、盒子、罐子到處出現,沒有任何分類可言,真奇怪,怎麼會將「有用」的東西和廣告紙、塑膠袋放一起呢?連用過的衛生紙也有,好像小孩子一樣(不好意思,污蔑了「小孩子」了。我寫到這裏的時候才想到,或許在她看來,這些都一樣「有用」)。
我大學畢業上班後,每個月留下自己的生活費,其他剩下的錢都給她,雖然不多。我結婚時,她送我一條金項鍊和戒指,給了我三千元買衣服和一包塑膠袋,這包塑膠袋我藏在櫥裏最裏層,從沒告訴任何人這包塑膠袋是我結婚時,我媽送我的,原來塑膠袋是她覺得珍貴的東西,可以送我當禮物。
我生孩子住院時,她每天到醫院來看我,帶來—
舊報紙-可以墊;
小收音機,將聲音開到十里外都聽得到-怕我無聊;
將所有的免洗筷、訂餐的盒杯瓶袋等通通留下來,說這裏不方便,要多留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壞掉還可用的傘-來探看我的客人若遇到下雨時可以用;
薄外套-冷的時候可以穿;
和護士(親戚認識的)大談特談她們的午間活動;
……
我真想一拳將她打昏,才能有片刻的寧靜,和東西不再增加。
提了東西來給我吃,我說我吃醫院的伙食,這樣吃不完,妳不用麻煩了,最後她說:「我也可以吃啊!」坐下來打開,開始吃起來。我提了熱水瓶要去拿熱水敷乳房,等一下要擠奶,她在後面叫著:「妳剛生完不要走來走去。」我沒理她,回來後我將毛巾浸到熱水裏,再擰乾敷乳房,她又重覆同樣的話,只有坐著說,手腳都沒動,我說:「那妳要幫我拿熱水啊!」被她氣得奶都縮回去了。那些過去的回憶隨著我收拾的動作一一浮上我的腦海裏。
我在地上擺了幾個大袋子,分別裝垃圾和可回收的衣服類、紙類、乾淨塑膠袋和瓶罐,將我「認為」不要保存、「沒用」的東西分類丟進袋裏去,大大小小、新舊都有的皮包、背包、購物袋等不可能再用了,通通丟掉,只留幾個新一點的;看來她這輩子穿破的絲襪從沒丟過,一盒盒、一袋袋,內褲和內衣也是;還有很舊的泳衣,起碼有二十件,不知哪裏來的?有些是小孩或年輕女生的樣式,以前她向我要「妳不要穿,不能穿的舊泳衣。」我說既然不能穿了,幹嘛要給妳?那個以前我們小時候裝五個小孩衣服的五斗櫃全放她的內衣、內褲、衛生衣,最後我沒動它,沒力氣了,那些抽屜裏、櫃子裏的東西收得比較整齊,讓她自己整理吧!
塑膠袋最為壯觀,每個都摺成三角形,收在很多大袋子裏;廣告紙到處都是,連補習班寄給她孫子的也有,也有收件人是小弟媳的,有的還沒打開過,所有有「裏面空間」的皮包、盒子、袋子等全都有這兩樣—塑膠袋和廣告紙的蹤跡。我心中浮起四個字:「一生聚斂」,只是聚斂的不是金銀財寶和古董字畫,而是廣告紙、塑膠袋、包裝盒這些我想不到的東西。現在買東西太容易,廣告紙、傳單、贈品、包裝盒這麼多,讓這些「捨不得」丟的老先生、老太太們疲於奔命,努力收集,造成家庭的災難,也被唸得很慘。他們是令人敬佩還是可憐呢?
我忍不住將她想成專咬垃圾到窩裏的老鼠。以前上班的舊建築中,書架前面放了一個垃圾桶,有一天發現書後面和書架背板的空隙中擠滿了原來該放在垃圾桶裏的東西,有早餐的包裝紙、用過的衛生紙、茶葉蛋的蛋殼、裝麵包的塑膠袋、紙條、果皮等,噁心死了,除了老鼠之外,還有哪種「動的物」會做這種事呢?
在兩星期中奮鬥了幾天,光拿出去丟就丟了六次(天)。垃圾車來之前先將今天要丟的東西集中在客廳,排好路線和順序,用菜籃車拖幾包下去,放在大門口,再上來裝,然後將比較重的先拉到垃圾車的停靠點放著,再回來提輕一點的,我怕人家以為我丟了就跑,留下菜籃車表示我會再回來。
我將每次丟的數量都記錄起來,最後用Email向兄弟和弟媳婦們報告,總計如下:
垃圾:(25公升袋子)7大袋;
衣服:2特大(黑色大垃圾袋),1大袋;
瓶罐:2大袋;
紙:3大箱,2中箱,2袋;
塑膠袋:9大袋,1小袋;
還有一個鋁製大澡盆。
布:破舊的被單和床單,一塊塊各種形狀的布,一支袖子或褲管,剪剩的布邊和碎布好多綑,還有剪到剩下前胸、後背、領子的,舊手帕、舊毛巾,用過的抹布和準備當抹布的布,舊泳衣,很舊的衣服,嬰兒的紗布衣、小手套,不能再穿的襪子、絲襪、內衣和內褲,不知是誰的、哪裏來的各種年齡的衣服,大小不等、各式各樣、各種材料的枕頭,大小厚薄不一的被子,還有剪剩成一條的棉被內胎。
紙:廣告、傳單,各種小冊子、通知單,信封,藥袋,瓶罐的外包裝盒,小包衛生紙(我拿來用),寫過的紙條,紙盒,紙袋,摺起來或裏面裝了一點東西的紙箱。
瓶罐盒:原來裝藥、營養品、皮膚保養品、食物、飲料的瓶罐,各種大小原來裝喜餅或餅干的鐵盒。
塑膠袋:內、外、大、小,任何包裝和型式,包括裝藥丸的小小袋,我只留了幾個,其實塑膠袋每天都在生出來,搞不好沒多久她又會收到壯觀的場面了。
繩子:各式各樣,長短不一的。
包包:大小皮包、購物袋、行李包,新舊都有。
沒想到小小兩、三坪的房間可以裝這麼多東西,還有櫃子裏的東西我都沒動,只大略檢查一下衣櫥裏吊的衣服,想將不是她的衣服拿出來,沒看到她的,只剝了十幾件男生的白襯衫回收。
最後將一個4格的小書架放倒、橫擺在鐵書櫃上,仍然將衣服塞回去,這樣原來擋住的衣櫥大抽屜才能打開,可以將有些衣服收進去。床下撈得到的大部份都拖出來丟掉,還有爸爸的黑皮鞋,爸爸都過世30年了,太裏面的撈不到就算了,收到地上沒東西,除了一支電扇之外,最後將地掃乾淨。還有兩個廚餘桶暫且放著,之前里辦公室發廚餘桶,她跟人家說這個門牌有三家戶口在裏面,要了三個,包括我的,我又沒住台北市,也不用桶子收廚餘,堅決不要,不知「盧」了多久,她才放棄,原來收在她房間裏。
整出了書桌可以坐,將我的書和本子放上去,找出枱燈,我可以坐在那裏看書,太感激了,以後她也可以坐在那裏做事情,不用將東西攤滿餐桌,要吃飯時還得等她慢吞吞地收拾。
她回來看了會有何反應?不知道,大弟Email回說:「媽不會跳腳?」我說總要有人開始行動,她自己捨不得丟,只好別人幫她丟。
•我說我拿去用了—她一定會半信半疑;
•慘叫一聲,當場昏倒;
•她會大罵?但我目前「落難」之中,應該不至於罵我;
•哭死哭活,說人家把她的東西丟掉,就是要把她這個人也一起丟掉-有可能這麼說;
•為了那些東西心疼,每天都在點名,說本來她有XX和YY,唸到讓同住的人發瘋-最有可能;
•沒吭聲,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希望如此;
•從此之後每天喃喃自語,為那些找不回來的東西心痛,直到真的發瘋-那我的罪過就大了。
很久以前我就有個預感,前些天才跟大弟提起:「哪天媽要走的時候,最後交待的話可能是:『你們不要把我的東西丟掉。』」他說:「會嗎?」他說他沒想過這事,我說我們到時候看吧!可惜大弟是個事情過去就會忘記的人,也無從印證我的預言。(後記4)
每次家庭聚會照像時,她忙著擠到每個拍照的一、二、三……個人中間去一起照,事後我將照片多洗一份要給她,她都不拿,只說:「囥佇恁的相簿內底,才袂共我放袂記得。」喔!她照相不是為了紀念和某人一起去過哪裏,而是要人家記得她。
她收了那麼多東西是捨不得丟,還是要留起來做紀念呢?將一輩子用過、收集的東西全部存起來,未免太沈重了吧!留念該留多少?─我忽然想到,難道她是要人家看到東西就會想到她?就是不想念,罵她、恨她也好,總比沒人想到她要好吧!呃!天啊!
(2009年,參加女書店,鄭美里老師的寫作課時寫。)
1.媽媽下次回來小弟家時,我沒聽到有什麼反應,只有小弟媳傳了一句:「XX那麼辛苦幫我整理,我不能說她什麼。」
2.一再說她的新泳衣被我丟掉了,我說我丟的都是舊的,看起來是別人的,不是她的。後來陪她去買新的。
3.修完這篇後,我明白了,她凡事不明說,一直東繞西繞說其他的話,直到人家說:「我幫妳做。」
有一年,我們家不知有什麼事情,需要油飯,她到住附近的外婆舅舅家半天,回來時跟我說:「舅媽要幫我們炒油飯。」叫我去某家店買香菇,送到舅舅家,讓舅媽在週末時炒油飯。她再跟我加上一句:「是伊家己欲幫我炒的。」
她往返新竹大弟家是自己搭客運的,小弟家附近有站牌,到新竹再叫計程車。有一陣子,她一再說搭車的事情,直到大弟媳說:「我開車送妳回台北。」她才滿意地閉嘴。原來,她年紀比較大了,搭車比較困難,不明說,一直扯別的話。
我整理她的房間之前,她一直說要別人幫她整理,剛好我有那個機會,於是整理了,她也沒什麼反對或生氣的反應,難道這是她要的嗎?
4.她有一天午睡完,大弟媳去叫她吃晚飯時,看到她張著眼睛和嘴巴,嘴巴說不出話來,送去急診,說是中風,栓塞型中風,從此不認得人。她什麼話都不用交待了。
5.當時小弟住的那間房子是我租給他們的。3年後,我自己要用,他們花了一年的時間找房子,買,裝潢,終於要搬家了。媽媽從新竹大弟家回來,然後每天不知在做什麼?出出進進的,沒有整理她的東西,也沒打包,只有一次阿姨來看她的時候,幫忙裝了幾個紙箱。
搬家前幾天她去市場訂湯圓,她回家說的時候,小弟媳大爆炸,可能跟她大吼,或是大吵一頓。事後她跟我說:「訂圓仔是喜事,是按怎伊會遐受氣?」我忘了我說什麼了,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爆炸。
搬家那天,她房間的東西沒搬,只搬了裝好的那幾個紙箱。事後小弟媳跟我說:「那天大家像在打仗一樣,忙得要死,媽媽跟我要糖,要大湯匙,說要煮湯圓。」只好在打包好的地方再翻出來給她。她就提著那鍋湯圓,搭小弟媳妹妹家的車去到新家。
他們搬走後,我給小弟一個星期的時間,請他們再來檢查一遍,將要的東西帶走,我就要動工裝潢了。小弟說要清垃圾,我說不用清,和我拆下來的東西一起清。有天約小弟一起來看,媽媽打電話給我,哀求我,要我將她的東西帶回小弟的新家,我看媽的房間除了床、桌以外,還堆了許多東西。我以小弟的意思為主,我也沒去細看留下了什麼東西,那些東西還是丟了,這次是小弟不幫她拿的,不是我。也是她自己不打包的後果。
6.台文查這裏:教育部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
(2024年11月全文修改、寫後記。將媽媽說的話改成台文)
作者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