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事在一間帕斯達麵店吃飯,對面坐著他前幾天認識的朋友。
「吃雞塊嗎?」朋友問。
「我不吃雞塊。」石家事回答。
「不吃肉嗎?」男人又問。
「我吃肉,但只吃帶骨的肉,因為這樣比較能感受生命的重量。」
男人噗哧一下,發出不屑的聲音。「你真是一個怪人。」
石家事拿起叉子準備捲盤子中的麵,但沒拿穩叉子掉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滄啷!
石家事是優秀的外科醫生,他的父親是東範人,母親是三晶人。石家事的成績很好,腦袋也聰明,在三晶醫學院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畢業後他到了三晶國的大醫院,三年的時間當上主治醫生,十年內仁心仁術、救人無數,並用他專長的外科領域讓醫院的重傷死亡率從五成降到了兩成了。三十七歲時結婚,生下了一個寶貝女兒,並且離職了一年在家全心全意照顧女兒。
東範人的信仰是天菊教,石家事的父親給自己的孫女取名為黑南亞,在天菊教裡是天宮的門衛。石黑南亞就像女神一樣可愛,石家事曾以為他會這樣一路順遂到老,就像他四十年前的人生一樣。可就在女兒八歲時迎來了一場怪病。
黑南亞每天都在發燒,有時會嘔吐,拉肚子更是一天好幾次。白天時她覺得很冷,晚上時覺得很熱,什麼東西都吃不下,就連喝冰水也有食道被灼傷的錯覺。
石家事翻遍了書籍依舊沒能找到病因,他用了畢生所學也沒能將黑南亞治癒,無奈的他只好借助非科學的力量。他回到了東範國,祈求天菊教三大主神的祝福,但沒有神能夠救他的女兒。他飛往娜維多的珈字聖地,虔誠的在教皇的城堡前禱告,希望能聽到神的指引,但耳邊只有風聲。他跑到了嵐島,在巨大的十字架前祈禱,也依舊沒有回應。
他跑到世界上醫療最發達的國家,但依舊沒人能夠發現病因。所有的可能都一一排除,到後來石家事已經是身心俱疲了。在一個夜晚,他獨自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吃著冰冷的飯糰,一對神祕的夫妻出現在他的面前。
那對夫妻告訴石家事可以去南方的一座一分為二的島嶼上尋找一位先知,這位先知過去曾在北方的島嶼上擔任神職,帶領當地的居民度過最痛苦的黑色歲月。先知所在之處都已不存,要找她必須盡快,不然很快那座島嶼也將不存。
石家事來到了鹿島探訪了當地的各種傳說,但都沒有所獲。於是繼續往南前進,來到了予万。
石家事在予万沒有朋友,還好在醫界時名聲夠大,讓他來到予万時還有溫暖。其中一個事前聯絡他的人名叫唐翊銘,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生。她說她父親曾在之前陷入昏迷時轉到他的部門就診,雖然父親轉回予万後還是過世了,但她很感激石家事在當時做的照顧。
其實石家事對唐翊銘所說的病人並沒有印象,甚至還懷疑是詐騙。是通過電話了解後才慢慢想起,好像確實有這麼一回事。唐翊銘的父親是予万當地航運公司的大老闆,他在東急醫院時也只有唐翊銘來看過他。
「你終於到了。」唐翊銘在機場一眼就認出了石家事,甚至為了怕他找不到還做了一個三晶國文的迎機牌子。唐翊銘穿著漂亮的短袖上衣,嘴上塗著豔麗的口紅,眼影是紫色的,不論近看遠看都是一枚美女。
「氣候的關係,飛機停飛了。」石家事跟身邊的翻譯友人說,友人再跟唐翊銘說。
「吃過了嗎?」唐翊銘問,友人幫他回答還沒。三人到了機場內的餐廳用餐,用餐時石家事說明了來意。從他求學經歷一直到他女兒生病,從開始求神問卜到上個月遇到神秘夫妻的事都說了一遍。
「你就這樣相信兩個陌生人的話嗎?」唐翊銘脫口而出,急忙跟石家事的友人說:「這句不用翻譯沒關係。」
「啊,畢竟也沒辦法了呢。」石家事靠著學過一點點語文跟唐翊銘的語氣猜出她的話。
「啊哈哈也是呢。」唐翊銘有些尷尬的笑著,然後說:「不過或許,我還真的知道這個人喔。而且我還可以帶你去找她。」
原來唐翊銘的親生父親的母親的乾女兒,万那橘完全符合那對神祕夫妻的敘述。
「傳聞万那橘是從何菸國來的,她之前就是神職人員。來到予万後因緣際會認識了万那家族,被万那言瑾收為乾女兒,改名為万那橘。」
隔天問過万那橘後,三人來到了一座深山中。
山中有一間樸素的小木屋,還沒踏入踏階就有人出門迎接了。
「歡迎你們。」一個身材還硬朗的老男人走了出來,手扶著圍欄不流利的說著。
門還沒闔上又一個人走了出來,是一個看上去已經四十多歲的女子。女子說起話來也不順暢,但比男人好一點。「請進吧,很久沒有万那家以外的人來到這裡了。」
三人走進了木屋內,裡面沒有沙發只有木椅。看上去僵硬,但坐起來沒有那麼不適。「那我就說明我的來意了。」講述了幾分鐘後,石家事說:「拜託妳救救我的女兒!不論多少錢都可以,她已經是我生命的全部了。」
万那橘看著石家事想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說:「跟我來我的房間。」
翻譯的友人看著万那橘透漏詢問的眼神。「你在這裡等著。」
万那橘領著石家事進到她的房間,房間內的擺設比客廳還要更簡單。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個書桌。書桌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相框。相框布滿了灰塵,裡面是兩個小孩跟大人的合照。
女人轉過來跟石醫師說:「這個世界上沒有神。」
「但我沒有辦法了。」石家事焦急的說:「這個世界上這麼多宗教,這麼多奇蹟總會有一個是真的吧?我不想失去我的女兒。為什麼我什麼醫療都懂,但就是醫不好自己的女兒……」
他沒有哭,只是強壓下他的情緒。
「嗯。」万那橘想了想說:「我去看看吧。」
燈光下,曾經純真可愛的女孩就像被惡魔折磨的可憐小動物。她扭曲的面目述說著她的痛苦,只有睡著時才可以暫時解脫這種病痛。
万那橘說:「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離開了爸爸媽媽,然後跟著別人一起創造了一個宗教。我們曾經壯大,但再怎麼大也不能跟一個國家對抗。就像一個國家,沒辦法跟全世界抗衡一樣。」
她將手輕輕放在她的額頭上,輕輕撫摸她的汗珠。「離開那裡後我開始讀書,我沒有基礎又喜歡讀論文,所以每一篇都讀得很辛苦。但也因為這樣,我的理解能比較不受到基本知識的阻礙。有一段時間我用所學創造了另一個宗教,讓自己保護在最熟悉的地方。有一段時間我以為我知道了世界的秘密,知道這世界的運作方式,但其實還是有很多事情我無法弄懂的。後來我接觸了……從中感覺到了一些能量。」
燈光下,石家事好像看到了万那橘的手在發光,從白色的光到藍色的光,然後黃色的光,最後回到了白色的光。
「我希望能救活妳,由衷的希望。」万娜橘說,燈光照耀下,万那橘的影子產生改變,外型像發芽的小豆子,逐漸脹大成一隻白熊的影子。影子覆蓋住了女孩,明明是影子在女孩上方,但石家事卻覺得是白熊從後面抱住了女孩。
眨眼間,女孩的汗珠消失了,女孩的表情漸漸放鬆,呼吸慢慢變得平緩,她身上散發的熱氣也緩緩降低。
石家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見万那橘倒臥在地。老男人聽到倒地聲趕緊跑進來,看到万那橘躺在地上驚呼了一聲,連忙將她抱入懷中,而黑南亞睡了一覺後就康復了。
「妳為什麼要這樣做?」麥卡問。
「我不知道。」艾薇安說。
「妳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我只是摸摸她。」
「你救活了她。」
「是嗎……那太好了。」
「嗯……」
黑南亞從遠處走來,走到了艾薇安的面前。
「是妳救了我嗎?」黑南亞問。艾薇安虛弱地搖搖頭。
「那是誰救了我?」黑南亞問。艾薇安再一次搖頭。
艾薇安問:「妳知道妳爸是誰嗎?」黑南亞點了點頭。
「他為了救你跑遍了全世界,妳以後要好好對待他知道嗎?」黑南亞點了點頭。
看著女孩,艾薇安多希望從她身上看到自己。
她好希望能從黑南亞跟石家事的互動,找到早已不存於記憶中的親情。但是沒有,她沒有找到。
艾薇安有點茫然與鼻酸,可她現在連悲傷的力氣都沒有。身上所有的能量像是被抽乾了一樣,乾得一點不剩。思緒恍惚間,燈光搖曳了一下。黑南亞抱住了她,就像當初白熊抱住她一樣。
她說:「謝謝妳。」她說。
滄啷!
「那你有什麼宗教信仰嗎?」帕斯達麵店裡,石家事的新朋友問。
石家事撿起地上的叉子說:「有吧。」
「是上帝嗎?」男人問。
「不是。」石家事說。
「是神嗎?」男人問。
「不是」
「是濕婆嗎?」男人問。
「不是。」
「是佛陀嗎?」男人問。
「不是。」
「如果都不是的話,那你不就是無神論者嗎?」男人問。
「是吧。」石家事給出了第一個不肯定的答案。然後他想了很久,久到他們都準備離開餐廳時才說。
「有些信仰,不一定必須得是宗教。」
男人看著他,露出不屑的滑稽表晴,起身說:「無聊,那就是無神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