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提拉・基文特是個幸運的人。
言下之意是,出生是向來被視為領導者的Alpha,在幾年的奮鬥下在軍校也得了不錯的成績被引薦到軍部,年紀輕輕便成了官拜萬人之上的帝國第一軍團總司令。第一軍團是軍國主義下,為鞏固王權而獨立於正規軍之外的特設機構,只聽命於皇帝口諭,平日縱是閒職,動員戡亂之際卻得以空降帝國總司令一職,作為全帝國的最高指導原則。
這外掛般的設定,一定程度上須歸功於卡提拉被軍部許多人視為汙點的、半公開的秘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Alpha,卻將白白軟軟的Omega視為外星生物,對Beta也毫無感覺。
對疑心病重的皇帝殿下而言,「同性戀不會有子嗣」的蒼白事實無疑是顆定心丸。
在一撥同儕中聰明伶俐卻稱不上突出,他被提拔到這個高位不免受人譏諷是古代弄臣,「皇家軍犬」這謔稱更不脛而走。對此,他本人僅是莞爾一笑,究竟若無上頭那位的默許,怎可能讓這些耳語宣傳之廣,讓那些人得意如斯?伴君如伴虎,他向來明白,能給出這一切的那位從來不在乎他想不想要,總之對方想給、他就只能收,對方想收、他就只能給。
為維護軍權正統性及合法性,即便軍部內部紛爭及冷嘲熱諷不斷,普羅大眾對在主流媒體上現身的第一軍團總司令是個同性戀的真相一無所知,而終年在聯盟及帝國戰事裡奔波的卡提拉自然不可能無事生非染指小老百姓,且不論有無餘裕約會以及維繫地下關係,就是簡單的生理需求也遠水救不了近火。
幸也不幸,隨著數千紀的人類演化,從原本的性別分化成Alpha、Beta及Omega後,人數占比大約三分之一的Alpha又生了個分支,是被科學家歸類為整體精神力與體能都高人一等的強人體質。可惜天妒英才,這些人的基因過分強勢,精卵結合時易將另外一條DNA上的核甘酸當作養分吞噬,因而鮮有後代──而卡提拉在軍校時的室友路克・波多斯基便擁有這千萬分之一的體質。恰巧他倆畢業時正巧碰上戰事頻仍的年代,兩人一致認同比起柔弱的伴侶,彼此更需要能並肩作戰的夥伴,所以當卡提拉半開玩笑提了一句「要不我們倆就湊活著過吧?死了還能幫彼此掃掃墓什麼的」時,這位後來被新兵暗地稱為閰羅王的帝國大將軍竟然同意荒唐的提議,成了彼此的未婚夫。
咳,或者說,彼此右手的未婚夫。反正都是Omega能主張單身主義的年代了,解決生理需求也不只有傳統的那一種方式──這才不是性別歧視,卡提拉解釋,好吧,或許有那麼一點?
然而,卡提拉始終很清楚,路克能和他這樣「將就」,也不過是幸運之神一時站在他這方罷了。
不是說世界上沒有除了他之外的Alpha同性戀,而是更多人在想到這個可能性之前,就會先行掐滅那丁點火苗;相對地,他也不過趁著路克在認清自己是個O性戀、B性戀或者其他的什麼鬼之前,先用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唬弄過去,讓對方糊裡糊塗地接受了這樣的自己,給自己一個暫時的容身之處。尖銳地說,根本是趁人之危。
他一直知道,那句隨口一提似的「好聚好散」會到來的。屆時,他的自尊也不可能容許自己涎著臉乞求路克留下,因為那無非是消耗著過去情分的情感綁架。卡提拉是同性戀沒錯,同時他也是Alpha,最重要的是,他是個人,因此他尊重別人愛他、同樣尊重別人不愛他。
退一萬步來說,他或許也沒有那麼愛路克,或者非路克不可。至少不是對於愛人的佔有慾,近似於家人或夥伴的愛,稱不上無私,但卡提拉誠心誠意地希望路克能得到幸福,就算對象不是他。這可能出自於帝國大將軍那張終年冷淡的面癱臉,也可能是在兩人還是血氣方剛的軍校生、路克對他出櫃時極其政治不正確的鎮定發言:「喔,那明天的實戰演練,你無論幹掉敵方還是幹了敵方、應該都算數吧?」
即便後來名面上是比室友更緊密的婚約關係,他們一直難有伴侶之間的親暱,便是對彼此承諾會在戰後步入禮堂,沒有標記的綑綁也暗暗顯現出了這段關係的隱憂,直到卡提拉終於見證了一回「自古AO出真愛」的年度大戲。
這個故事在他看來其實挺套路的,但對於一般民眾──尤其是情感澎拜的小O們,啊,他又性別歧視了是不是?原諒他──可能挺勵志:艾洛・瓊斯出身古老卻家道中落的世家,因迭代是生育力低落的Alpha女性,這一代僅剩他一名孩子,孰知他卻是一個先天基因弱勢的Omega。肩負復興家族的沉重枷鎖,自青春期起,艾洛便咬緊牙根打荷爾蒙抑制劑,確保在慕強氛圍濃厚的學院中表現突出,以免讓人側目或瞧不起,斷了他的光復之路。在挫折與成長期的陣痛間,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屢屢突破了Omega柔弱軀體的能耐,考上聯盟中最好的學校──帝國軍校。幸運地,艾洛入學時恰逢帝國戰勝聯盟的戰間期,帝國大將軍路克返回母校回饋、擔任教官一職,意欲指導這些未來帝國的棟樑並發掘軍事人才。因緣際會下,艾洛也成為了其中一員,在朝夕相處的學習裡,他對這位冷面悍將的崇拜逐漸成為底心不敢透露的戀心,默默關注卻不求回報。直到一次校園意外事故,宿舍的Alpha集體陷入狂暴狀態,強烈的賀爾蒙逼出他多年來隱而不發的發情期,狼狽之際,他不知怎地走到了教官的門前,難以遏止渴望地敲響了那扇門⋯⋯
說實話,當時從副官華萊士手裡拿到這份報告時,若不是還曉得頭戴綠帽的是自己,卡提拉差點就要吊兒啷噹地笑問對方是不是手滑交上了軍部最近私下流傳的AO成人片大綱,很黃很暴力的那種。
不光是小O喜歡言情小說,很多Alpha單身狗也常幻想,會不會哪天破門而入的時候見到朝夕相處的兄弟在給自己注射抑制劑,然後一時間兩人無語凝噎,彼此糾結試探,最後在生死關頭看透了心意,歡快地產生了人與人的連結,最終互許終生,皆大歡喜。
對此,還有一顆清楚的腦袋的第一軍團總司令,只想用抑制劑的市場流向報告以及限購登記名冊拍醒那些不務正業上班看網路小說的士兵,告訴他們魯蛇不是環境所迫,是一種本質。
可惜目前處於非戰亂時期,卡提拉無法涉足教育部的行政作業,而在戰亂時期這也非當務之急,因此他只能無能為力地看人口基數佔百分之十的軍部(Alpha比例85%)繼續腦殘下去,日常感嘆直A癌今天也是很活躍呢。
回歸到未婚夫被睡了/未婚夫睡了別人這件事情,相較於憤怒,卡提拉的第一個反應倒是「啊,這一天終於來了呢」。華萊士善解人意地婉轉詢問他需不需要獨處,得來他一句說不清是婉拒或者真心的「這可還沒下崗呢,少校」便不再多言,按慣例在一旁處理業務,聽對方翻閱紙張的單調聲響,卡提拉總算是在熟悉的事物之中找到了一點安定感。
待路克「處理」完小O第一次發情期、回到兩人在首都郊區買的房子時,是卡提拉得知這件事後的第六天。彼時皇帝殿下早耳聞這件事,說是關心,實則又在他的傷口上灑鹽,讓他放了一個月的假,名不正言不順的優待無非將皇家軍犬的聲名狼籍推上新的高點。
心情糟糕透頂的卡提拉懶得澄清,擺擺手讓華萊士那個愛裝B的Alpha──實質意義的裝成Beta,卡提拉曾笑他是要扮豬吃老虎嗎?──也回老家一趟,他深知這個簡歷乾淨到找不出差錯的副官肯定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但只要工作能幹,實際上是誰安插進來的倒無所謂,總歸間諜也是人,光是沒有在上司的八卦火上加油,就足以讓此刻的他感到慶幸了。
至於回來住所的路克衣裝筆挺,可能是另外一個他要感到欣慰的。然而,對方身上那股濃郁的奶香,讓一向對乳製品敬而遠之的卡提拉本能性退了三步,再也維持不住平時大喇喇笑容:「我靠你搞屁啊!就不能收拾得乾淨一點嗎?!」
「⋯⋯那不是我的味道。」
「關我屁事!如果不是才更噁心了好嗎?」
卡提拉當然知道堂堂帝國大將軍不是這種一聞就讓人聯想到巧克力麥片的味道──喔,他又性別歧視了嗎?管他的!──路克的賀爾蒙在Alpha裡也是容易讓人精神緊繃的侵略性氣味,嗅起來像是菸草燃燒的氣味,會隨著情緒起伏變得濃烈,情到深處的時候,卡提拉常常會覺得自己可能也嗑high了。
當然,現在high的可能是別人了,去他媽的。
相處多年,再怎麼樣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注意到他的情緒低落,路克往後站了幾步試圖讓空氣清新一點,直奔重點:「我很抱歉。」
「路克・波多斯基,」卡提拉保證,他用上了人生僅剩無幾的耐性才能堅持說完這句話,「我跟你保證,你再不去把那味道洗掉,我會讓你為出生在這世界上這件事感到抱歉。」
路克一雙典型日耳曼人的綠眼睛又看了他一眼,確認他不是在開玩笑後便點頭上樓盥洗。
鑒於科學家也說不清楚的標記原理,就算是帝國大將軍也花了將近一個下午、身體都要去了一層皮後才繫著浴袍走回客廳。那時卡提拉在和老家視訊,家裡的二老不是軍方人士,自然也不知道兒子的伴侶剛從別人的床下來沒多久,見到路克猶是和藹可親,小聊半會兒才放過不得已裝作恩愛、坐得極近的一雙未婚AA。
通話一結束,兩個在戰場上養成默契的Alpha立刻坐到了雙人沙發的兩側。卡提拉是有意的,路克是無心的,但受制剛標記了一個Omega的連結,他本能性地對其它Alpha的存在感到威脅。
雖然在他的認知裡,卡提拉過去不是、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應該是「其它Alpha」。
就算對卡提拉不會在賀爾蒙交鋒時產生衝動,路克也一直很清楚,他會和對方共組一個家庭,和那個總是不按牌理出牌、常常讓他無所適從甚且毫無儀態地翻白眼的Alpha──沒有意外的話。
對於這次事件的危機處理,他無疑是失格的,不管是基於一個有了婚約的Alpha,訓練有素的軍人,或者在帝國最高學府任教的教育者。在面對一個失去理智的Omega時,標準作業流程理當是將對方引入密閉空間,確保對方的賀爾蒙不會再擴散後反鎖房間,返回失控的Alpha群裡釋放催淚瓦斯直到控制住局面,最後將在場所有人帶回軍部一一盤問並要求校方作成書面報告,上繳給國防安全部門審理。
本該是如此的。
但當他開門見到淚眼朦朧、半個身子發軟靠在門畔的艾洛時,卻是鎮靜到近乎冷淡地決定將對方留在自己的房裡。這是個「正確」的決定,同時又是那麼的「不正確」。
在陪小Omega度過了時長近一個禮拜的情潮,收到軍部兒戲般的輕判「在家自省一周,扣薪三個月」時,路克便知卡提拉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然而,他比自己想像得還要焦慮,平時煙癮不大,他愣是邊抽菸邊在首都半空驅車繞了好幾週,這才回家、毫不意外地得到了一張冷臉。
那時候,路克就知道有什麼不可能完好如初了。
比起冷靜咬上昏迷的Omega脖頸暫時標記時、更清晰的痛感如鈍器重捶他的腦子,但他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該是什麼,僅能歸咎為過分重視責任卻未能遵守約定的認知失調。
感知空氣間惱人的奶味消散了七七八八,卡提拉不再凶神惡煞,縱是口氣猶有不滿,至少保有了成年人的虛與委蛇,沒有一言不合用拳頭直往對方罩門招呼,擺擺手道:「我知道、我知道,就連老不死的(皇帝殿下)都安慰我,一般Alpha抗拒不了發情Omega的賀爾蒙,這很正常。我不怪你,自古AO出cp什麼的我這幾天也聽很多了,你管好你那個哭哭啼啼的Omega,叫他別來我面前扯什麼『我們真的是真愛,請成全我們』之類的廢話,反正這年頭結婚都不確保年限了,還輪得到我們這些沒公證過的?我們就和平牽手、和平分手,alright?」
用的是疑問句,但路克可以從對方脅迫的眼神裡看出自己沒有拒絕的餘地。
於是他沉默點頭,就像十九歲時,褐髮少年笑著問他:「小面癱,要不我們倆湊活著過吧?」
他還記得,那雙藍色眼珠彷彿雨洗後的天空。
世人對性別的普遍迷思與歧視在於,相信Alpha普遍是種寡言內斂的強大生物,不同於Omega沉溺於兒女情長有諸多閒言碎語。
關於這點,踏入第一軍團在首都東區的總部時,一路接受下屬們欲言又止的同情目光的卡提拉深有所感。
即便總司令在協議和平條約的戰間期屬於閒職,他也不可能真的聽命皇帝不知幾分真假的行政命令撒手不管,因此在路克說開後、在幫對方把生活起居物品搬到外頭的隔天就提早復職了。
我知道,幫給自己戴綠帽的未婚夫搬家聽起來好像不太對勁是吧?卡提拉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看在氣過之後、路克主動陪他在地下室的訓練室(單方面的)近身格鬥的份上,回歸現實面,他倆早就知道會有這天。婚約本是立於兩人是哥兒們的基礎,否則當初身為Alpha對另外一個Alpha提出這種要求,放諸四海都容易被曲解為「你要不要當我的Omega啊」之類的挑釁言論,沒了這層法律關係,不過代表著路克在「結婚」和「做朋友」之間選了後者,卡提拉知道對方已經盡力做一個好兄弟多年,要身兼好伴侶是略嫌勉強且不切實際了。
儘管這過程實在是讓任何一個ABO都會起殺心的鬱悶,好歹他是個老大不小的A,總不可能找那個素昧平生的小O出氣吧?且不提身分位階的鴻溝,光是性別上就能被大做文章──他已經可以想見內容農場下的亂七八糟的標題「假如Alpha有這幾個特徵,你最好盡早遠離他/她」、「沒想到那個備受敬仰的Alpha做了這樣的事⋯⋯」,也不問問他樂不樂意讓Omega近身,見鬼──遑論群眾對於「AO是本命」近乎迷信的狂熱崇拜,讓本就是小眾的卡提拉在整場鬧劇下看來更像個第三者,對,就是那句曾經蔚為風行的「在愛情裡,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
對此,帝國第一軍團總司令只能表示:佔據人口分布百分之六十的Beta沒有資格談戀愛嗎?
更何況,資訊素合拍和愛有什麼直接關聯?
聽著這些瑣碎的抱怨,一向冷靜自持到可稱是作壁上觀的副官難得表明了態度。這讓就要被那些快凝聚成實體的視線戳穿的卡提拉挺意外,究竟這在帝國──尤其是上流圈子──並不算是一個具有共識的議題,無論主張什麼意見,都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縱使不是大張旗鼓的公然告之,憑華萊士願意給予小小支持的勇氣,他就已經很感激了。
「基文特上將,我不相信賀爾蒙,也不信任因為賀爾蒙所生的愛情。許多人在Alpha作為前提的論點之下,認為第二性代表的是Omega⋯⋯但我並不這麼想。」在硬板的墨綠色軍裝襯托下,用衣領掩住腺體的Alpha青年挺直身子,像盞舊式煤油氣路燈,以不屈的鋼鐵作為支架,任不過分刺眼的光照照亮遊子們的前路。「我認為,第二性可以是Omega、可以是Beta,也可以是那些被認為不是Alpha的Alpha,或者超出他們,不同於任何一者的性別。」
「第二性應該是每個個體自願成為的性別,無須制式的藉由發情熱、賀爾蒙、智力與體能高低區分,每個人都擁有一種性別,每個人都能選擇自己的性別,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性別。」
「——是不是在這樣的界定下,社會就不會也再也沒辦法去框架,哪個性別該喜歡哪個性別?」
見華萊士情緒難得起伏,看來卻更有那個年紀的青年該有的朝氣與熱忱,不是嘲笑地,卡提拉無聲揚起一笑,起身揉揉對方質地粗硬的短髮。就像對待比自己年幼的手足。
「在無論怎樣的界定下,社會都沒辦法框架哪個人喜歡哪個人的,華萊士。」
他知道,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所以才選擇不反抗、不去爭、不去搶。
因為那只是提醒他了這一切無關乎性別,只是路克沒有那麼愛他罷了,恰巧這次不幸碰上的是與本能掛勾的資訊素,兩人都無法理直氣壯地指責對方,只能順水推舟的散了。
再繼續說下去,卡提拉就要誤解自己是那種連續劇裡將Omega小媳婦逼得花容失色、面容消瘦、夜半啜泣的Beta惡婆婆,偶爾會藉由回憶殺來洗白或胡亂給現在這種陰晴不定性子套設定。
搓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卡提拉又將自己重摔回辦公椅,見慣他各種橫行之姿的華萊士沒太驚訝,似是後知後覺地羞赧側過頭,才又恢復以往的正色,不解風情地對於上司缺乏禮儀、將一雙腿搆在公事桌緣的坐姿蹙起眉。
未待他出言勸誡,就見這位低於高層普遍年齡的年輕司令豁然開朗地挑眉後,露出了個這幾天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接著,華萊士感覺自己似是瞬間到了岬灣的濱海公路──
卡提拉一舉將自己的資訊素散布到方圓一百公尺可感知的程度,海水揮發在風裡的淡淡鹹味不至於使人反感,但那與軍部大樓裡的摩登裝潢同時出現易使人認知失調,再細想這違和的氣味是出於某個強大的Alpha,即便這點氣味無傷大雅,也讓整棟大廈的A不禁繃緊了神經。
明昭昭的妨害風化行為差點引發暴動。
在向軍情三處撥出今天第七個解釋的電話,並且抬手打發掉門口第十四個汗流浹背來敲門問是否需要「協助支援」的士兵後,華萊士終於婉轉地轉過頭,向如要將過去壓抑的賀爾蒙全數釋放出來的總司令詢問此舉目的是什麼,畢竟即使他長年以Beta的形象示人──大部分的人第一眼也會將看似沒有攻擊性的華萊士視作Beta──本質上依舊是個Alpha,他難免會受對方的氣息影響,這種與基因有關的衝動總在性慾及戰意之間擺盪,但不管是哪一方,都難讓人安神。
「為什麼?國三健康教育課本不是教了嗎?」嘴角帶著張揚笑意,卡提拉從容地將身體往後一傾,靠上了厚實的黑色椅背,「Alpha散發資訊素的動機是什麼?」
「壓制敵人,宣示主權,攻擊⋯⋯」副官想了想,又謹慎地補上了一個答案。「非必要情況下,則是求偶。」
「這不就是了嘛!」
「帝國四百六十五萬名戰鬥人員的標準守則第一章,明定了第一軍團總司令在非戰爭時期的辦公地點在首都軍政大廈五樓⋯⋯」
「閉嘴,你是白痴嗎?!我是個同性戀,現在又單身,宣示地位要幹嘛?昭告天下孤獨終老嗎?」
自詡為智囊的華萊士一時竟無法反駁。
過不了多久,整個軍部都知道了那個半路散布賀爾蒙卻不會被國安處強制驅離的傢伙是誰。
對此,佔比最多的Alpha老將個個敢怒不敢言,若說要好言相勸,人家剛被戴綠帽這事擱哪個A頭上都不能忍,何況雙方當事人都是A、得罪哪方都不好,屆時兩邊不討好還惹來一身腥乾脆直接申請負傷退役了;要說公開批評,說實話,一入兵營深似海,誰都知道找個對象不容易,一般事業單位裡招到小O誰不是孔雀開屏地上前簇擁,儘管公然散布資訊素是比較簡單粗暴,但能說什麼?等等指控你恐同症送性平會啊,身分證上被蓋個「性別歧視」後看哪個Omega還敢嫁你?
本就對小O興趣和性趣缺缺的卡提拉是無所謂,因為他意識到,這順利地在他忍不住對下屬動粗前逼退了大量讓人渾身不自在的憐憫目光,見一個個餘光瞟見他就下意識倒退三步,或乾脆夾著尾巴逃跑的士兵,他猛然發現這竟是出人意料的有趣。
這樣的「有趣」自然也導致了,不到一周,軍政大廈整棟上下的A被刺激得無不是眼窩凹陷、滿臉鬍渣、精神憔悴,惟有罪魁禍首還天天精神奕奕地打卡上崗,滿面春風向途經見到他額角就凸凸繃著的小兵們打招呼。
至於最接近毒氣(?)散布源頭的華萊士,雖也被近乎野獸本能的戰意激得每天沾床就失去意識,但在他注意到這種負面buff導致例會結束的時間特別快後,就安然接受了這個設定,再次回歸了鞠躬盡瘁、安分守己的完美助理人設。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腦迴路清奇,口耳相傳了一齣「惡魔上司俏秘書」三部曲,將毫無根據的同情心轉而投射到「因為是Beta所以從小很缺愛,還不幸遇到喜好隨處發情的變態上司」的華萊士身上。
當卡提拉從下屬扭捏又不失八卦之心的態度中解讀出這層意思時,先是驚嘆於這些Alpha在多年高壓訓練下、不但沒有萎縮反而更蓬勃發展的想像力(妄想力?),旋即以一個令人浮想翩翩的霸總姿勢,將副官一手拉進一旁的閒置會議室,在華萊士以為自己要被襲擊、暗暗蓄力等待出擊的時候,就見卡提拉驀然鬆了手,扶著隔音牆大笑起來。
「神經病啊這些人哈哈哈哈哈哈!」
「連性別都不知道的同事不是好同事哈哈哈哈哈!」
「再說又不是失戀就不是同性戀了能對Beta怎麼樣啊哈哈哈哈哈!」
「而且如果真的是Beta的話又聞不到賀爾蒙,是在同情幾點的哈哈哈哈哈!」
比剛才以為要被壁咚的時候更生氣了怎麼辦?華萊士爆了青筋,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拔槍轟了上司的頭,抿嘴終是說:「長官,這是性別歧視。」
「當然是。」揩去笑出的淚,卡提拉自在地拉出一張椅子坐下,狀似隨性,話里話外的意涵卻不隨意。「人類是種古怪的生物,時常因為自己也搞不明白的原因把那些跟自己『好像不一樣』的人區別開來,妄圖將自己當作神明審判他人,可事實是,如果我是不正常,那麼上帝為什麼又會讓我存在呢?我的存在不是為了提醒我是誰,是為了提醒其他人,我們是什麼。」
「有些學派說,如果抽離性別的框架,失衡的權力與不公會難以名狀。但我不吃這一套,少校,因為無論是讓一個人愛或不愛的原因太多了,性別或性向僅是裡頭的一部分,可恰恰是因為人們在這二者前頭無所遁形,就自然而然成為爭訟之詞——為你是(或不是)的人爭訟?那又怎麼樣?」卡提拉不以為然地說:「人類演化到現在,六個性別,卻還是沒辦法學會理解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或性別,甚至連對自己都一知半解。在星際殖民前,人們普遍相信有外星生命體存在,建了無數太空探測儀器想要找到其他生物,最後不過是多插旗了幾個外星殖民地⋯⋯但你不覺得很可笑嗎?我們是一種連自己物種都無法全然包容的生物,卻那麼想要去探知其他生物的存在。」
還是說,我們可能單純是對自己人不感興趣?就像「正常的」Alpha不會對Alpha感興趣。他狀似無謂地聳肩,自嘲似地補上最後一句,咧開不是太認真的笑。
「好啦,他們戲也看完了,該回辦公室了,可不能坐領乾薪啊。」
語畢,卡提拉收起眼裡一閃而逝的寂寞,語態又恢復那種介於散漫跟活力過剩之間的狀態。
華萊士想說些什麼,最終依舊歸於沈默,見前頭的背影挺拔俐落、剪影襯托陽剛的面容錚錚,是那些人們讚頌的,也彷彿是一種諷刺的咒詛——
像一個典型的Alpha。
FIN.(?)
〖作者的話〗
因應Pride Month的主題,想以一些架空的背景題材切入「性」的議題,雖然筆鋒不乏嬉笑譙罵,多少可以緩衝對於二元性別的固化思考,轉而聚焦於「陽剛」及「陰柔」的本質。與之同時,ABO世界裡的「標記」與「賀爾蒙相吸」讓我產生濃烈的興趣——讓我願意被你標記,是基於本能(賀爾蒙)或是選擇呢?有沒有一種可能,是當我真正拒絕了這種命定,我才真正成為一個人?還是反過來,我在拒絕成為一個人呢?
當然,這篇是個kuso的作品,可寫著寫著我也產生許多念頭,不想完全鎖死在這個結尾(也可能是我想寫個真的有賀爾蒙衝撞的AA戀),但就先到這邊吧,祝福大家的六月收穫豐碩,在雨季都有見到美麗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