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儀琳的秘密
1.
殷離回到學校,走過樹影幢幢的校園大道和小徑,踏進已經顯得老舊的八舍。推開寢室門的時候,黑暗靜靜地等待在裡面。
她打了一會兒遊戲,儀琳還是沒有回來。
10点了,殷離決定睡覺。
她洗漱完,關了燈,爬上梯子,在床上躺下。
她躺了一會兒,毫無睡意,但是也不想幹什麼。
一個人躺在黑暗中,這樣的時光並非沒有,只是上大學以來卻很少。
過了很久很久,也許比一個小時還長——但那也可能只是殷離的錯覺,門口傳來鑰匙插入鎖孔然後轉動的微響,還有細碎的腳步聲,開檯燈的聲音。那腳步聲最後輕輕地停在她的床前。
從下面當然看不見什麼——低垂的蚊帳,昏暗的光線,儀琳大概會當自己已經睡了,殷離想。當然也可以坐起來,跟儀琳說話,問她上哪裡去了,要不要吃自己在學校門口蛋糕店買的抹茶蛋糕。
但是殷離突然不想坐起來。
她聽見儀琳躡手躡腳地收拾洗漱。儀琳平常看書到午夜、是寢室中最晚去睡的人時,也是這樣,聲音輕微得像一隻小老鼠沿著牆腳潛行。
完成以往睡前所有的事情之後,儀琳在自己的書桌前面坐了下來。她的床和桌,在殷離的對面。
有一會兒悄無聲息,但殷離看到了一點閃爍明亮的反光——儀琳照了一下鏡子,然後她輕輕地關了燈。
純粹的黑暗籠罩下來,殷離聽見儀琳蹬著梯子摸索上床的輕響,最終一切都安靜了。
殷離在黑暗中躺著,很久之後,連儀琳的呼吸都開始變得深沉舒緩,睡意才終於慢慢湧上來,然後她睡著了。
第二天,儀琳沒有說她昨天傍晚幹什麼去了,殷離也沒有問。一切如常。
2.
七天假期剩下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假期最後一天的晚上,陸無雙大包小包地進了寢室門,說爬山累死人了,景點周圍的酒店又死貴又糟糕。
鐘靈從雲南家裡帶了特產過來,相熟的寢室,挨個串門,挨個發好吃的。
小昭和阿紫還是人影不見,不過她们本來就在市內,可以繼續逍遙、陪著家人,明天早上再來學校不遲。
開學上課後,假期的一切都好像蒸發了一樣,殷離抱著厚厚的課本去教室的時候,偶爾忍不住想,那些可以沒心沒肺地揮霍時間的日子,去了哪裡呢?
課還是得上的。
3.
七天假期,恰好是從週六到第二周的週五。週末兩天調課,要上原本週四和週五的課。
周日這天,是人格心理學的第五次課。向老師已經講完了精神分析流派,開始講行為主義流派了。
“行為主義,是在精神分析流派之後興起的,從時間上來說,是心理學歷史上第二個流派。
它的創立者 John Broadus Watson,1878年出生於美國。1900年他22歲的時候,獲得文科碩士學位。畢業後,當了一年的小學校長,然後重返校園,在哲學專業讀博士,但是他很快發現自己對心理學更感興趣,於是轉系、換導師。
博士畢業後,Watson開始在大學裡教實驗心理學,一邊教課,一邊在地下室自己做實驗。可以說,他在心理學職業道路上發展很好,順利地當上教授,成為心理學系的系主任。
1913年,Watson 35歲,他在美國《心理學評論》雜誌上發表了題為《一個行為主義者所認為的心理學》的論文,闡明了他的行為主義觀點,這篇論文一般被認為是行為主義心理學流派正式確立的標誌。
Watson認為心理學研究的對象,不應該是意識,而應該是行為;心理學的研究方法,必須拋棄精神分析和內省法,而代之以自然科學常用的實驗法和觀察法;心理學應該拿老鼠和幼兒來做實驗,而不是整天對人訪談。
Watson的觀點,在當時的心理學界,可謂振聾發聵,引領風潮。行為主義的盛行,一直維持到上個世紀的五六十年代。行為主義流派在使心理學客觀化方面,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有意思的,1921年,僅僅8年之後,Watson就因為出軌、離婚、再婚事件,這些在那個時代仍然是相當嚴重的事情,不得不離開學校,進入廣告界發展。雖然他後來仍然擔任學術刊物的編輯,開學術講座,1925年仍然出了一本專著,但是他的學術生涯實際上中斷了。而行為主義的接班人,就是Skinner。”
“Burrhus Frederic Skinner,1904年在美國出生,他比Watson小26歲。他父親是一個律師。Skinner大學讀的專業,是語言文學,那時候他的志向是做一個作家。
由於他對動物和人類都深感興趣,因此他在大學曾選修過生物學、胚胎學和解剖等課程。他畢業後,埋頭寫作了兩年,然而藝術女神並沒有垂青他,他的作品不能發表,看不到成功的希望,他也就放棄這條道路,前往哈佛大學學習心理學。因為他始終對人類的行為很感興趣,而心理學跟寫作一樣,也是與人類的行為密切相關的東西,只不過前者屬於創造,後者屬於科學。
在哈佛大學攻讀心理學碩士的時候,他受到了行為主義心理學的吸引,成為了一名徹頭徹尾的行為主義者,從此開始了他一生的心理學家生涯。他在1930年獲哈佛大學心理學碩士學位,1931年獲得心理學博士學位。
此後他在哈佛大學研究院任研究員。1937年到1945年他在明尼蘇達州立大學教心理學,1945年到1947年任印第安那大學心理系主任。1948年他重返哈佛大學,擔任心理學系的終身教授。”
“你們上過心理學導論,那麼現在講到行為主義,腦子裡應該立刻浮現出一個箱子、走迷宮的老鼠、食物和電擊棒。
這種實驗裝置,最初的原型就是Skinner設計的,甚至用他的名字來命名,稱之為Skinner’s Box.
早期的Skinner’s Box結構簡單,在一個木箱內裝有一個操作的按鍵或杠杆,還有一個提供食物的食盒。動物一觸按鍵或按壓杠杆,食物盒就出現一粒食物,對動物的操作行為給予強化,從而使動物按壓杠杆的動作反應概率增加。Skinner在後來的實驗研究中,不斷改進Skinner’s Box的結構,使它能夠通過電路控制,還能夠自動記錄動物的操作反應次數。Skinner採用這種裝置進行了一系列實驗研究。
他,基於從動物實驗中得到的結論,提出自己關於人類行為和心理模式塑造的觀點。
他在Watson等人的基礎上,向前邁進了一大步,提出了有別於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的另一種條件反射行為,並將二者做了區分,在此基礎上提出了自己的行為主義理論——操作性條件反射理論。”
“經典性條件反射,是由刺激引發行為的過程,寫成公式是S→R。S是stimulation,R 是response。
而操作性條件反射,是生物先做出某種行為,然後得到回饋——強化或者懲罰——的過程,寫成公式為R→S。
Skinner認為,人和動物有機體,有兩種習得性行為。
一種是應答性行為,先出現刺激,隨後出現行為。多次重複後,行為與刺激綁定,也就是建立了經典式條件反射。
例如:狗可以聽到開飯的鈴聲,就開始流口水。
另一種是操作性行為,先自發做出行為,然後控制方給予強化或者懲罰,來改變該行為出現的頻率,並長期固定下來。也就是,通過操作式條件反射,習得這個行為。
例如:一個小孩子撒謊後,得到的是好處,而不是懲罰,那麼撒謊這種行為就得到了強化,這個孩子從此就會更頻繁地撒謊。
所以,他的結論是,行為習慣,是可以通過正強化,也就是獎勵,或者負強化,也就是懲罰,來塑造的。
而行為主義流派,對人格的看法,我之前也說過了——人格是我們習慣系統的最終產物。”
行為主義流派的理論,有一種冷酷的美感,一種人定勝天的自信。
殷離聽著老師講課,倒是很能理解它為何能風行幾十年。
4.
轉天,又是新的一周開始。
週一,殷離就接到了ACG系的通知,她的第二專業申請通過了,需要她辦理註冊、繳費一系列手續,並附上第一學期的課程表,全是基礎的專業必修課,讓她發郵件確認時間可接受。
殷離去看了一下,四門專業課,安排在週二、週四的晚上和周日的上午。
她自己對了一下課表,確實沒衝突的。本來極少有課排在晚上,週末更是不可能。
不過這樣一來,一周多了10個課時,學業明顯加重了,閒置時間更少了。
第一次上課就是第二天,週二晚上,殷離跑到靠近学校前門的軟件學院教學樓去上課。
第一堂課,老師跟學生們語重心長地談了一番。
學校為了鼓勵學生選擇第二專業,硬性要求第二專業的課全部安排在晚上和週末,這樣就不會與第一專業的課程有衝突。但這樣一來,把第二專業的學生和本系學生混在一起上課,也就沒有可能了。因此,如果某個系第二專業學生人數很少,老師的工作量要翻倍。
實際上數字娛樂系收的第二專業學生不多,老師說,我們動畫設計專業有十幾個人,而遊戲設計專業也是十幾個人。
“我們就當是小班模式,精品教學。就算這裡只有1個人,老師們也照教不誤,不過還是希望過幾年,我們的學生會多一些。好了,同學們,讓我們為自己國家未來文化產業的繁榮而奮鬥吧!”
殷離嘀咕:“老師,你少年熱血系漫畫看多了吧?”雖然這樣說,卻忍不住笑起來。
能把第二專業堅持到拿到學位的學生,大概只有三分之一,老師說。
中途放棄當然是有原因的。
殷離不久就開始覺得,週二和週四要上整天的課,特別累,而且每週做作業的時間越來越長。其實心理學的作業還好,但是動畫設計的作業太耗時間了。
因為這樣的緣故,殷離消遣玩樂的時間都壓縮了。
她遊戲中收的蘿莉徒弟,開始在她每次抽空上線的時候抱著她的大腿哭訴:“師父你不管我了嗚嗚嗚……”
她成了寢室裡看起來功課最忙的那個人。
以前寢室裡最常見的情形是,儀琳去做家教的時候,小昭去自習,陸無雙在寢室裡邊看書邊吃東西,殷離在寢室裡玩。
現在變成了,儀琳依然去做家教掙錢,小昭依然去自習,陸無雙依然在寢室裡邊看書邊吃東西,殷離在寢室裡奮力畫圖。
陸無雙開玩笑:“你要忙得連談戀愛的時候都沒有了!”
殷離在休息的間隙停下來看了一集20分鐘的喜劇,伸了個懶腰:“其實我還是有時間玩,那就意味著我當然有時間泡帥哥。但問題是該帥哥人在哪裡呢?應該如何偵察、發現,並且下手泡之呢?”
陸無雙差點就嗆水了:“男生們是方便麵嗎?!”
5.
十月下旬,校曆進入第七周。
人格心理學課上,向問天已經講到了行為主義經過修正和補充,轉為社會學習派。
而儀琳的腳傷,終於在假期結束後的2周裡,完全好了。
田伯光在這個週五的早晨,在八舍的樓下,得知這是最後一次接送,以後都不用再當免費勞動力的時候,還貌似遺憾地搖了搖頭,笑眯眯地道:“可惜以後不能天天見了喲~”
可惜、可惜你個頭啊!你不是連選修課都豁出去了嘛,堂而皇之地每週都可以接近儀琳。現在裝依依惜別,今天下午3點你就又可以跟儀琳在一個教室上課了。
殷離瞪了田伯光一眼。但是儀琳不知道為什麼流露出了一絲不那麼開心的神情,轉瞬即逝。
殷離瞥了一眼儀琳,警告田伯光:“你可別騷擾儀琳!”
田伯光微微一笑:“你腦子空空,啥都不知道。”
殷離眉一揚,正要教訓他,田伯光蹬上車,走了。
殷離不由道:“莫名其妙。”
殷離雖然忙著,也發現一些別的事情。
儀琳有時候無意識地發呆,對著一本專業書,半天都不翻頁。她每週五下午,應該都會跟田伯光一起上進化心理學的公選課,可她再也沒有抱怨過,相反,每個週五下課回來之後,她的微笑會比往常更多一些。
最詭異的是,她開始 “偶爾”換上球鞋,去操場運動,有時是早晨,有時是傍晚和晚上。而之前的儀琳,就像很多書呆子好學生一樣,十分熱愛書本和自修室,絕對遠離操場和運動鞋。
陸無雙帶著她敏感的八卦嗅覺,先跟小昭和殷離討論了一番:“儀琳會不會偷偷在跟人約會啊?”
小昭沒有發表什麼意見,殷離卻沒有抵擋住好奇心,自己悄悄跟在儀琳後面去操場看了兩回。
然而殷離什麼都沒有看到。只有儀琳一個人慢跑著——早上的時候,周圍是白霧,晚上的時候,周圍是一堆各色各樣、揮汗運動的年輕人。
她一個人穿過周圍的一切,跑著或者走著,不曾為什麼而駐足過。
看起來那麼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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