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費限定

《雙重賠償》《浴室情殺案》| 女性是如何被妖魔化的

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社會期待女性是弱小的、永遠處於被害位置的,當一個女性違背社會期待、表現出侵略性時,就會把人們對這種侵略性的恐懼增加到比平時更深的程度,這就是女性反派作為驚悚元素取得成功的邏輯。《浴室情殺案》的原著裡,兩位女主角是一對同性戀人,而笑到最後的,則是她們當中偏向女子性別氣質的那位。

本期电影


眼下是二戰後的十年,博士被妖魔化了,醫生被妖魔化了,現在輪到女性。《雙重賠償(1944)》、《浴室情殺案(1955)》,孽海花,花開兩朵。
如果我談《雙重賠償》的導演,你可能印象淡漠;但如果我說他正是拍攝《控方證人》的比利·懷爾德,你必將恍然大悟。
如果我談《雙重賠償》的原著,你也可能沒有反應;但如果我說作者還寫了《郵差總按兩次鈴》,你難免出聲驚呼。
如果我談《雙重賠償》的合作編劇,你仍可能聳聳肩膀;但如果我說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雷蒙德·錢德勒,你肯定不會無動於衷。
同樣是小說改編電影,《浴室情殺案》的原著出自布瓦洛·納爾采亞克(Boileau-Narcejac)的手筆,和埃勒裡·奎因一樣,這也是兩位犯罪小說家合著時聯署的筆名。這個看上去生疏又難讀的名字,其實已經在本專題中客串般地出場過好幾次了。希區柯克的封神之作《驚魂記》,就基於他們的原作;《沒有面孔的眼睛》從小說到劇本,也靠了他們的斧鑿。維基百科引用了下面這段話來評價他們的作品,可以說是對“驚悚”的又一精彩詮釋:
圖 1 《浴室情殺案》劇照。拋入泳池的屍體久久不曾浮起,把水抽幹之後,池底竟杳無一物。這一系列懸疑情節對從視覺證據出發的觀眾無論如何難以理解,因此特別能反映出布瓦洛·納爾采亞克“把讀者帶入幻想或超自然領域”的風格。
“Boileau-Narcejac characters typically have character traits which make them susceptible and vulnerable, and they find themselves in situations under pressure. The more they resist, the greater the pressure, and the more inevitable their eventual fate. The situation in question may take the reader into the realms of the fantastic or supernatural before a final twist reveals the workings of some criminal machination. By which time it may be too late for the victim, and the reader should have been drawn into a climate of unease, disorientation, and angst. This is a constant in Boileau-Narcejac’s work, a formula which realizes suspense through the rhythmic combination of retention and release.”(Crime scenes: detective narratives in European culture since 1945. Mullen, Anne, O'Beirne, Emer. Amsterdam: Rodopi. 2000. p. 49. ISBN 9042012331.)
(布瓦洛·納爾采亞克的角色通常具有易受傷害或攻擊的體質,他們發現自己處於壓力之下。他們抵抗得越多,壓力就越大,最終命運就越不可避免。這種情況可能會把讀者帶入幻想或超自然(圖 1)的領域,直到犯罪機制被最後一個反轉揭露出來。那時對受害者而言恐怕為之過晚,而讀者則早已沉陷於一種不安,迷失和焦慮的氛圍。在一張一弛的節律性混合中實現懸念,這項公式在布瓦洛·納爾采亞克的作品中一以貫之。——作者譯)
從以上我們可以看出一件事情:大約自上世紀四五十年代開始,推理小說(廣義上包括犯罪小說)開始成批地滲入驚悚電影。這種滲透是全方位的,不局限於具體的出版物(例如阿加莎·克裡斯蒂小說改編《控方證人》),還包括推理小說作家進入電影產業(例如格雷厄姆·格林參與《第三人》),更重要的是,推理小說所代表的那種思路、趣味和表現方式進入電影文本(圖 2)。上文提及的雷蒙德·錢德勒,還與在這個專題文章中從現在開始存在感越來越強烈的希區柯克合作了《火車怪客》的劇本。希氏不愧為希氏,每個後來的卓越者必定在早年便以某種不被人注意的跡象脫穎而出,他的早期電影《房客》便將瑪麗·貝洛克·朗茲的推理小說搬上了熒幕,而那時還在1927年,也就是說,其他驚悚片還將目光放在《浮士德》、《吸血鬼》和《弗蘭肯斯坦》這些文學經典上的年代,而距離原著上市僅過去了14年。這篇小說本身也很不一般,它幾乎是一部純正的室內心理懸疑劇,全書共27章,直到最後三分之一才第一次將場景轉向比那棟家庭旅館門口的報箱更遠的地方(即使如此,真正在“戶外”且有情節意義的場景也僅限第21章)。這次選題就已奠定了,希區柯克終將成為一個操縱氛圍的絕世高手。
圖 2 左:《火車怪客》海報。右:《房客》劇照。兩部希區柯克電影都以偵探小說為藍本。
四五十年代是長篇推理小說黃金時代剛剛過去的時期。按照朱利安·西蒙斯歸納,這二十年偵探小說正在完成向犯罪小說的轉型。推理元素選擇在這個時機注入電影界,往下深挖,應當可以發掘出現實、文學和電影三者之間複雜的相互作用。然而我的知識儲備不夠對此加以討論,我把這個課題放在這裡,以作為我學問雖不扎實、視角至少敏銳的證據。電影藝術起步較晚,所以它在映射文學的時候,會有一個延遲;等到推理小說中的間諜類型因世界政治格局而興起的年代,電影和文學就基本同步了。
《雙重賠償》和《浴室情殺案》共享一種推理模式,這種模式中,一個人以為自己在和別人一起算計第三個人,實際上自己也是——甚至“才”是——被那個“別人”算計的對象。“自己”是從犯,“別人”是主犯,但是敘事的視角往往側重於“自己”,從而補償了這種主從之間的差別,使得觀眾難以預料到第一人稱者是被他人主導著的。這種補償甚至構成敘事詭計,使得“自己”看上去就是主導者,是在後的螳螂。
《雙重賠償》英文名Double Indemnity,一語雙關,既指片中作為犯罪動機的保險條款,也可指“同歸於盡”——合作的一對男女一起搭進去,或者“賠了夫人又折兵”——男主角既放棄了鋌而走險時決定放棄的東西,也沒得到當時指望得到的滿足。《浴室情殺案》又譯“惡魔”,令人津津樂道的就是片中究竟誰才是最大的惡魔。
以行動支持創作者!付費即可解鎖
本篇內容共 4679 字、0 則留言,僅發佈於驚悚電影的發汗藥理學你目前無法檢視以下內容,可能因為尚未登入,或沒有該房間的查看權限。
你的見面禮 Premium 閱讀權限 只剩下0 小時 0
39會員
52內容數
這組隨筆追慕太史公《史記·列傳》與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的“對傳”結構,每篇將兩部驚悚電影對照講述,篇內以雙璧之間的互文和同異為緯,篇與篇之間大體以時序為經,編貝串珠,兼採“拉片”的風格,蠡測驚悚電影自一九二〇年至今剛好百年匯成的深海。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沉舟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電影通常有三種鏡頭語言來表現人物衝突的狀態和演進:鏡頭角度、鏡頭運作和特寫鏡頭。一般來說,鏡頭角度中的仰拍,鏡頭運作中連續的推鏡頭或者幾個離散的、不斷推近的分鏡,以及佔據整個畫幅的靜態面部特寫,代表一個人在衝突中取得了優勢,反之亦然。
德系反戰和日系反戰最大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對“把暴力(戰爭)作為方法”產生了根本性的懷疑,也就是我們一般文學化地表述的:“勿以暴易暴”。暴力手段終將反噬、失控、被鏡像所同化,這種必然性,使得即便將其作為一種對抗和懲罰暴力的方案,都變得不可取了。
這些鬼故事共有的三段式結構,就像《致命魔術》中所謂魔術的三個要件:Pledge,展示魔術道具(非現實經驗);Turn,把東西變沒(否定非現實經驗);Prestige,把消失的東西再變回來(否定之否定)。一個完成度高的故事,是不能只有第一部分的,添上第二部分,也還不夠盡善盡美,必須要三者俱全。
我們日常以“鬼故事”相稱的單元,幾乎都有非常相近的三段式文學結構。首先,主角的經驗以某種方式與他人隔絕開來,單獨地進入一段非現實的歷程。然後,主角回到現實,並且發現先前的非現實經驗是“不真”的,最後,又出現了一條線索,再度否定自己剛才的否定,證實那段非現實經驗仍然是“真”的。
我輕輕把鳥巢整個抽出,捧著它站起來的時候,那一窩小麻雀把嫩黃的小嘴張成七八個菱形對著我,我覺得自己就像帶著剛剛解救的少女飛上雲霄的超級英雄。
人類才創造了真正的巨怪,而在片末著名的爬樓鏡頭中,金剛在帝國大廈的反襯之下,變得無比可憐地渺小、孤獨、絕望。城市蔓延到如此遼闊,以至於最薄的向度是垂直的方向;金剛就沿著這個方向逃跑,最後抵達不可逾越的終點,並以其墜落如子彈般擊向那代表命運始終吸引著它的地心。
電影通常有三種鏡頭語言來表現人物衝突的狀態和演進:鏡頭角度、鏡頭運作和特寫鏡頭。一般來說,鏡頭角度中的仰拍,鏡頭運作中連續的推鏡頭或者幾個離散的、不斷推近的分鏡,以及佔據整個畫幅的靜態面部特寫,代表一個人在衝突中取得了優勢,反之亦然。
德系反戰和日系反戰最大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對“把暴力(戰爭)作為方法”產生了根本性的懷疑,也就是我們一般文學化地表述的:“勿以暴易暴”。暴力手段終將反噬、失控、被鏡像所同化,這種必然性,使得即便將其作為一種對抗和懲罰暴力的方案,都變得不可取了。
這些鬼故事共有的三段式結構,就像《致命魔術》中所謂魔術的三個要件:Pledge,展示魔術道具(非現實經驗);Turn,把東西變沒(否定非現實經驗);Prestige,把消失的東西再變回來(否定之否定)。一個完成度高的故事,是不能只有第一部分的,添上第二部分,也還不夠盡善盡美,必須要三者俱全。
我們日常以“鬼故事”相稱的單元,幾乎都有非常相近的三段式文學結構。首先,主角的經驗以某種方式與他人隔絕開來,單獨地進入一段非現實的歷程。然後,主角回到現實,並且發現先前的非現實經驗是“不真”的,最後,又出現了一條線索,再度否定自己剛才的否定,證實那段非現實經驗仍然是“真”的。
我輕輕把鳥巢整個抽出,捧著它站起來的時候,那一窩小麻雀把嫩黃的小嘴張成七八個菱形對著我,我覺得自己就像帶著剛剛解救的少女飛上雲霄的超級英雄。
人類才創造了真正的巨怪,而在片末著名的爬樓鏡頭中,金剛在帝國大廈的反襯之下,變得無比可憐地渺小、孤獨、絕望。城市蔓延到如此遼闊,以至於最薄的向度是垂直的方向;金剛就沿著這個方向逃跑,最後抵達不可逾越的終點,並以其墜落如子彈般擊向那代表命運始終吸引著它的地心。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Thumbnail
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Thumbnail
美國總統大選只剩下三天, 我們觀察一整週民調與金融市場的變化(包含賭局), 到本週五下午3:00前為止, 誰是美國總統幾乎大概可以猜到60-70%的機率, 本篇文章就是以大選結局為主軸來討論近期甚至到未來四年美股可能的改變
Thumbnail
我很喜歡巴黎,但她基本上就不是個浪漫的城市 法國小說《在一起就好》(Ensemble, c’est tout)是少數我先看過電影,其後才讀的小說。買這本小說時,完全不知道我在十年前看過了電影——女主奧黛莉·朵杜的作品我幾乎都有看,大部分也沒有特別的印象。小說讀下去發現這故事怎麼有點deja vu
Thumbnail
這篇文不談《雙子殺手》好不好看,而是聚焦在討論導演李安想要透過電影做甚麼? 享譽國際的台灣導演李安在2012年以《少年Pi的奇幻漂流》獲得人生第二座奧斯卡最佳導演,電影在全球都是票房、口碑名利雙收,可說成為他的電影生涯第二高峰,而在那以後他一頭栽入的影像創新技術挑戰與實踐中。
Thumbnail
《俗女養成記》迎來了終局,每週死守本放的我在服用十帖之後,覺得這不僅僅只是寫給六年級女生的情書,各個世代的女性,在其中都可以找到熟悉的身影並得到治癒。
Thumbnail
《#懸崖上的野餐》#澳洲文學史上最著名的歷史懸疑小說 你想要在室外失蹤,還是室內? 你想要消失在大自然中,還是......在一所女子寄宿學校中? 「失蹤一百想」的黃金問題——這,正是《懸崖上的野餐》深處,漂亮、清晰的結構。
Thumbnail
住宿學校看似是提供求知學藝貴族氣派的環境,實則兼收了社會最上層與隨時可能陷落底層的兩種少女。跨階級的同性愛是重要的情感支持:某女學生失蹤,也意謂著這類聯結斷裂,讓原本較弱勢較無庇護的女學生,更加孤立落魄、缺乏奧援——死亡具有連鎖性——這個型態的連鎖性
Thumbnail
她最大的渴望並非金錢和名利,反而是獲得比男性更大的權力、獲得對事情的控制權,電影探討了父權、直男說教(Mansplaining)、不一樣的女權反咬,還有涉獵到極為「厭女」的佛洛伊德派心理分析,電影以莫莉的賭局,帶出女性獨力控制局面、獲取自己應得利益的可能性,也呈現出「競爭心」也能是女性的事物
Thumbnail
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Thumbnail
美國總統大選只剩下三天, 我們觀察一整週民調與金融市場的變化(包含賭局), 到本週五下午3:00前為止, 誰是美國總統幾乎大概可以猜到60-70%的機率, 本篇文章就是以大選結局為主軸來討論近期甚至到未來四年美股可能的改變
Thumbnail
我很喜歡巴黎,但她基本上就不是個浪漫的城市 法國小說《在一起就好》(Ensemble, c’est tout)是少數我先看過電影,其後才讀的小說。買這本小說時,完全不知道我在十年前看過了電影——女主奧黛莉·朵杜的作品我幾乎都有看,大部分也沒有特別的印象。小說讀下去發現這故事怎麼有點deja vu
Thumbnail
這篇文不談《雙子殺手》好不好看,而是聚焦在討論導演李安想要透過電影做甚麼? 享譽國際的台灣導演李安在2012年以《少年Pi的奇幻漂流》獲得人生第二座奧斯卡最佳導演,電影在全球都是票房、口碑名利雙收,可說成為他的電影生涯第二高峰,而在那以後他一頭栽入的影像創新技術挑戰與實踐中。
Thumbnail
《俗女養成記》迎來了終局,每週死守本放的我在服用十帖之後,覺得這不僅僅只是寫給六年級女生的情書,各個世代的女性,在其中都可以找到熟悉的身影並得到治癒。
Thumbnail
《#懸崖上的野餐》#澳洲文學史上最著名的歷史懸疑小說 你想要在室外失蹤,還是室內? 你想要消失在大自然中,還是......在一所女子寄宿學校中? 「失蹤一百想」的黃金問題——這,正是《懸崖上的野餐》深處,漂亮、清晰的結構。
Thumbnail
住宿學校看似是提供求知學藝貴族氣派的環境,實則兼收了社會最上層與隨時可能陷落底層的兩種少女。跨階級的同性愛是重要的情感支持:某女學生失蹤,也意謂著這類聯結斷裂,讓原本較弱勢較無庇護的女學生,更加孤立落魄、缺乏奧援——死亡具有連鎖性——這個型態的連鎖性
Thumbnail
她最大的渴望並非金錢和名利,反而是獲得比男性更大的權力、獲得對事情的控制權,電影探討了父權、直男說教(Mansplaining)、不一樣的女權反咬,還有涉獵到極為「厭女」的佛洛伊德派心理分析,電影以莫莉的賭局,帶出女性獨力控制局面、獲取自己應得利益的可能性,也呈現出「競爭心」也能是女性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