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想聽聽台灣的音樂。」Б 一邊開著車一邊把現正播放的蒙古音樂關掉。我別過頭去,後座有 4 個人,Б 的朋友、弟弟、親戚和親戚的朋友。只見他們全都笑著對我點頭。
這天我乘坐上從蒙古最北邊的小鎮 Tsagaannuur 前往城市木倫(Moron)的私家汽車。從小鎮到大城市的路非常顛簸且漫長,幾乎會花上一天的時間。而所謂的路,就是那些日積月累走過不長草的輪胎痕。後車箱塞得密不通風,是那種看不到後照鏡的程度。有十大包香菇、肉品、奶製品、被託付的貨物及大夥的行李。難得有人要去趟城市,小鎮的消息總是傳得快,需要運送的貨物、必需品和那些要前往城市辦事的人全都上了車。「香菇要拿去賣,肉品和奶製品要通過木倫的客運送到烏蘭巴托(首都)。不好意思啊!把車子用得那麼擠。」Б 帶著歉意對我解釋。雖然語言不通,我只覺得人多熱鬧,並沒有任何困擾的感覺。
在漫長的車程中,總是少不了音樂。我打開手機的音樂瀏覽器,幾首日本歌曲、台灣流行國語音樂、台語搖滾樂、少許英文歌曲,一首一首地播放。看著前方一望無際的草原、壯闊的遠山,清澈的小溪及針葉森林,山羊看到車子經過搖晃著屁股亂竄。總覺得此前景色配上來自南方的小調,就是有哪邊不太對勁。除了我和 Б 偶爾的對話閒聊,後座的人幾乎沒有出聲,似乎都在安靜聽著音樂。
「喔阿伊啊伊優喔啊──」。不知不覺,音樂瀏覽器開始播放卑南族歌手桑布伊在 2016 年創作的專輯,專輯名稱為《椏幹》。說實話,那是我非常喜歡的專輯,喜愛程度更甚於任何國語和台語的流行音樂。突然間,車上一陣騷動,他們開始交談(蒙文),是那種愉悅驚喜的語氣,只有我一人處在聽不懂的狀態。
「我知道喔!」Б 突然用英文對我說。「知道什麼?」我一臉疑惑。「這是來自自然的歌,而且是森林的。」Б 一臉篤定地看著我。
在蒙古傳統音樂中,有許多自然的元素,歌曲總是會有廣闊草原和土地的意象,是對土地的敬畏、思念,乃至於感恩。但是蒙古北方的音樂,除了草原外,因為有許多針葉森林,多了一道森林的元素包含在內。「那跟察坦人在森林裡放牧馴鹿的聲音很像呢!」Б 一臉享受著音樂一邊說。
我回想著兩天前,我們騎著馬越過一片泥濘不堪的沼澤地後,進入一片松針林裡。Б 在馬上哼著歌,在背景聲音中,除了山雀類的鳥類鳴唱外,突然多了一道長音。「呦伊──」。這聲音就像處在山谷般,在森林裡迴轉,在樹與樹延伸的枝枒間迴盪。鳥鳴戛然而止。「是人嗎?」我問 Б。他點著頭,示意要我不要急著詢問,再等等。「呦伊──」。一片寂靜。「呦伊──」。聲音越來越大。「呦伊──呦伊──」。
伴隨著越來越靠近的聲音,緊接著地面開始有些晃動,有甚麼東西正踩著土地的聲音而來,透過地面傳到我們的所在地。震動聲越來越大,一種正在觀看國家地理頻道非洲大遷徙的錯覺,但是我們在蒙古北邊的森林裡啊!緊接著,是一位拿著木杖、騎著雪白馴鹿的老人出現在視線之內,後面有好幾十頭馴鹿。「這是我們今晚要待的 3 戶人家的馴鹿和牠們的主人,馴鹿應該有 60 幾隻吧。」Б 笑著對我說,一邊大聲「呦伊──」地喊著向對方示意。
察坦人(Tsaatan)一生與馴鹿為伍,早上擠馴鹿奶,煮馴鹿奶茶,吃著馴鹿奶製品,將馴鹿放牧到森林中覓食,傍晚再將馴鹿們呼喚回來。因此走在這邊境森林中,時常會聽到查坦人呼喚馴鹿的聲音,如同與森林結合一般自然,是屬於森林中的音調。
回過神來,手機中僅存 3 首桑布伊的歌曲已經播放完畢。Б 說:「他們說想請你再放一遍。」我打開手機,按下《椏幹》專輯中一首名為〈獵人〉的歌曲。這次車上所有的人都跟著旋律一起唱歌,讓我有一種像是回到森林裡的錯覺。
本篇文章刊登於《換日線》《「這是來自自然的歌,而且是森林的。」──當蒙古北方的人哼起台灣原住民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