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故事第六十四期
文白之爭與中國夢
台灣最近高中課綱問題似乎掀不太起戰火，兩邊喊一喊之後就各自找幾個極端的稻草人打，也沒有戰出個什麼高度出來。
為什麼，因為一來文白是個模糊的議題，有太多層次可以緩衝逃逸轉化，很容易跑題。二來這本質上是意識型態鬥爭，但站比較極端立場的雙方都沒有人要承認，所以也戰不出火花。不認真打當然就打得不精彩。（這陣子我看過最精彩的論述是來自本報另一個編輯梁哈金，對於自身中文價值的熱血捍衛。）
所以說人要看書。
唐諾在盡頭這本出了好幾年的書裡早就談過這問題。文白比例之爭也不是今日才有（今年只是文言比例創新低而已）。而唐諾的說法放到現在完全還是很清明漂亮的。
唐諾的說法大概就是（我沒再回去翻書只憑所記多有錯漏勿怪），教科書本來就不重要，有心的人，怎麼可能只看教科書，怎麼只有在義務教育的歲月裡看書。 而教科書的內容，本來就是守夜人的工作而已。教科書只會教一些最低限的安全的東西，精彩的東西往往都是不安全的。 大人不讀書的問題比小孩要讀什麼書重要得多。 ……（唐諾並非在某特定議題下論這事，而是散在某些不同議題裡）
詳細的說法真的推薦大家自己去看，唐諾的<盡頭>，我說得厭煩了。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15027
拜託真的大家要看。至少想要當個文藝人，多少看一下好嗎？不要被一些名嘴輕易呼攏的話，也可以好好參考一下啊。
我總覺得奇怪，唐諾這本書裡對這個議題說的這麼深入清晰了，幾乎拿出來都可以打兩邊不知道多少個巴掌了，可是沒人提。
我對台灣文藝界很失望也是這樣。
網路很多名嘴也不算不聰明，但就只是講些簡單的看似邏輯的推論，實則缺乏對於事物有真實的洞見。
沒辦法，台灣的讀者程度就只有這樣，有時感嘆到這個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是很想情緒性的說這就是我們教育失敗（這正是戰文白之所以成為議題的基礎，就是小孩沒教好，所以長大沒知識）。但理智一點來說並不是，是資本主義的民主本來就有劣幣驅逐良幣的效果。越好的東西本來就越難，越不容易被理解，所以在言論的市場就越被排擠。大眾本來就是沒知識的，人只想聽自己懂的東西，自己想聽的故事。（問題從來不在小孩。而是真正有思辨能力的人本來就不多。）
唐諾的盡頭這麼精彩，有看過有看進去的人根本不會跳下來戰。
假議題空議題。 我本來也不想戰的。只是真的看到太多奇文，放在新聞媒體（或叫內容農場？廣告平台？），不禁讓我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我不是想戰文白，真的，我覺得台灣文人這麼愛白話，文言全部砍掉也沒關係，真的。考法教法沒變，教什麼都沒什麼用的。還以為換個神主牌（台文取代中文）就可以灌輸獨立的國族意識，這些人以為我們還活在兩蔣戒嚴時期嗎？
現代的年輕人是天然獨，天然獨的真正意思是，年輕人對於過去（造成的現在生活的絕望）不滿，所以對於上對下灌輸的那套國族教育反感，但不代表透過教科書的上對下灌輸是有用的。
（我還在就學的時代，是要每個學生背整本三民主義的。但有讓我成為三民主義的信徒嗎？我們只會恨要背這些很痛苦而已。）
我真正的情緒是感傷。
這可能要緩緩來說，先吊個書袋。
卡爾維諾 看不見的城市
（以下剪貼自大陸網站，若和台灣譯本不合請不要太挑剔）
城市和記憶之五
在摩麗里亞，旅人接受邀請進城游覽，同時欣賞一些古老的明信片，它們上面的圖畫是它舊日的面貌：同一個廣場，以前站著一只母雞的地方是現在的公共汽車站，音樂台現在改建了天橋，兩位撐著白色太陽傘的女子所在的地方是現在的軍需工厂。旅人假如不想讓當地的居民失望，就得稱贊圖畫里的城市，并且要表示覺得它比眼前的城市更好，不過他必須小心用語，不能讓他的感慨超過一定限度：不妨承認，跟拙朴的舊摩麗里亞比較起來，首都摩麗里亞已經失去某些典雅的气質，這是昌盛繁榮補充不了的，這种气質如今只能夠在圖畫里欣賞了；不過，以前的人卻完全看不出土气的摩麗里亞有什么典雅，要是摩麗里亞沒有改變的話，今天的人大概更加看不出來；不管怎樣，如今的首都有一种特別的吸引力，因為通過它目前的面貌，人們可以回顧過去而抒發思古之幽情。 別對他們說，不同的城市有時會在相同的地點以相同的名字相繼出現，由生至死互不相識而且不相聞問。有時連居民的姓名、聲調以至容貌都沒有改變；可是，栖身于名字之下和地方之上的神祗卻已經默然离去，由另一些陌生者取代了他們的地位。打听新的神比舊的神好些或坏些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二者之間沒有任何關系，猶如明信片上的圖畫并非從前的摩麗里亞而是另一個湊巧也喚作摩麗里亞的城。
中國=中國文化=文言文 這大概是目前某些支持修文言比例的價值想像。
刪文言連結的是去中國化，本來就和啥語文教育與寫作能力無關。兩邊都別騙人了，這些都只是政治路線之爭。
但我感傷的的確還是族群記憶的消失。
沒錯，我思考至今，我要承認我覺得刪掉太多文言讓我不滿的是，我失去了與其他世代的可能共同記憶。
我研究所時一次研究生聚會，無意間不知道誰談起某部卡通，太空突擊隊之類。突然間話題就停不了了，每個人都開始回憶小時候的卡通：小甜甜、無敵鐵金剛...... 卡通的回憶是會隨時間更動的，我接觸現在研究生，他們可能不熟無敵鐵金剛，但他們對魔動王，勇者傳說，可能回憶滿滿情不自禁。
我姪子姪女長大後，我不知道，可能是海綿寶，飛哥與小佛？
卡通是一個世代的共同記憶，可是會隨時代推移。 那有沒有什麼是可能比較時間可以拉得長一點的，可能可以超越世代的。
我想來想去其實只有義務教育課本。當然不只是國文課，例如還有微積分和三角函數等等（集體挫敗感難道不算是共同記憶嗎？） 就像李宗盛的歌詞裡描述的，眼看著自己就要老了，可是心裡還覺得自己像是年輕人。 有時候，只是我想裝年輕，想和年輕人一起，可是已經沒有什麼共同記憶了。
聽說祭妹文和與妻訣別書已經沒有了。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爸爸捕魚去為什麼還不回家..... （還有嗎？）
或許我還是出生在威權時代的人，就算青春期時歷經解嚴，但還是對於那種國族集體感是有感受的。感受過那種雖然扁平單一，但純粹集體的國族想像。 所以我眷戀於這樣保留某些國族共同記憶。 但未來說不定真的是世界化的時代，尊重多元等等的真的是我們必須學習的事。
我們必須學習接受我們就是活在每個人可能都不一樣的世界裡，我們要接受這樣的孤獨感。
而文白爭議，認為骨子裡是回到威權思考的。
從上往下的，企圖以另一個國族神話去取代另一個國族神話。
高中課本那少少幾篇文言都容不下，是要尊重多元到那邊？
（把電視和網路的文字閱讀量算進來，課本就算百分百文言也還是很少啊。）
再往下細思一下。 文言是什麼？ 我不是專家，說不上什麼定義。但就我自己經驗，文言就是一種異化的語言風格。
西遊記算文言嗎？我小五就抱著看，看不懂嗎？不是每個字都看得懂，可是還是看得我哈哈笑。 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白話翻譯本，看的時候每個字都認識，但我從二十幾歲看到三十幾歲才覺得好像看懂了些。
現代詩算白話文嗎？外國小說翻譯算白話文嗎？金庸小說方文山歌詞算白話文嗎？
中一中老師那篇新聞當然最讓我動怒的就是虛構是無稽之談這事。
http://www.upmedia.mg/news_info.php？SerialNo=23868
我父親看我看卡通台，也會說這種虛假的東西不要看。我很尊敬我父親，他一生活在堅實的土地上，靠勞力養活三個小孩。
但我一生和父親無法深談。
我出第一本書時（雖然算半自費），我父親很開心，問我這書寫什麼？我支唔無語。
我父親不久辭世。
我不知道如果再給我多一點時間，我會有自信或足夠的語言能力向父親訴說這些無稽之談嗎？
往下說又會說到太多關於我小時了了現在魯蛇的自身成長問題。又會變成魯蛇靠悲.。 這年頭靠悲人太多，還是就此打住，交給專家就好。
回到城市與記憶
我要說的是。去中國化當然不等於去文言文。文言裡的中國未必是地圖上的中國。 兩者之間可能毫無關係。
我是寫武俠的。有人建議過我一生至少要去大陸浪遊一圈，寫武俠才會寫出真實。 但我必須認真說，其實沒必要，一來實務上我一身破病要長途旅行可能沒辦法，二來是真的不需要。
武俠的興起當然和當時一堆外省人回不去大陸有關。
但重點在回不去。
（當時的類型小說並沒有太多形式，所有可能的形式都集中在武俠這個類型。）
而當中國不再是一個到不了的地方時，中國的想像就失去了虛幻美麗的基礎。 對我來說。文言裡的中國只是我們那個年代的霍格華茲魔法世界。
正因為那是虛假的無稽世界，所以我們喜愛它。
分不清這個，我只能說台灣的小說評論水準都還停在中古世紀。（小說真的是歐洲的發明）
還要來談中國夢的。
聽說大陸現在看電影前都要放一段政令宣導中國夢。
雖然大家瘋狂嘲笑，但我想提一提我最近看的兩部武俠（？）電影。
一部是被譽為年度冏片的「仙球大戰」。 其實我覺得是一部很好看的B級電影。只是兩岸的觀眾還沒成熟到能接受。當然，B級片的樂趣之一本來就是給人罵的就是。
看小說電影看到入門，首先要懂的是表與裡（只會看表層的觀眾讀者就是門外漢可以這麼說），好的敘事文藝都是表一套裡一套，只要裡一套是完整的，表面的那套，有些作者會亂搞（可能有各種理由，資金不夠或作者就愛亂搞之類）。
仙球大戰表面的故事當然很破碎，但裡敘事是很完整的，表故事的破碎都建立在裡故事想表達的東西都已經表達完之後，剩下的就亂搞。
裡故事很完整，就是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愛上另一個女人。 最後女人退讓，因為愛所以成全的故事。
這也有點老套不太深的故事。只是 這樣的故事怎麼可能是快樂的。
但藝術就是不快樂的事要用最快樂的方式演。 仙球大戰就是這樣糖衣包苦的作品。 這樣的作品對我來說至少就是及格的。
如果還不能體會，那對比一下好了。 蝙蝠俠對超人：正義曙光 好萊塢大製作，聲光美氣氛佳。但裡故事破碎（衝突與和解都是虛的對不上焦的），表故事拍得多精美都是爛片。 仙球大戰至少比蝙蝠俠對超人：正義曙光，好上兩個檔次。
再來說說繡春刀2。
這部聽說賣得算好，口碑不錯。比繡春刀1好多了。我看過也覺得不錯。破綻不少，可是意思有到了。
其實我看1的時候就覺得裡面有些有意思的東西，只是拍得不好。到最近看繡春刀2一些評論新聞介紹，才看到導演是有受黃昏清兵衛啟發。我才晃然大悟，繡春刀原來是師承武士三部曲那樣的日本劍客小說改編電影。 用華文的武俠電影傳統來看難怪有點想不通。
但不說我的確看不出武士三部曲的脈絡。對我來說繡春刀的劍客主體是錦衣衛，是特務，要比擬武士三部曲那裡的武士，是平凡的公務員，甚至可能是在社會上受鄙視的，如黃昏清兵衛，窮到下班要靠做家庭代工補貼生活，衣服都沒空洗所以酸臭，下班也無法和同事應酬所以沒人緣，錦衣衛，就是特務，就是平民百姓見到要跪下磕頭的職位。 繡春刀怎麼會是黃昏清兵衛。
但不是也好，我覺得不是才好。
就像我的朋友乃賴說只有活在大陸作者才能寫出三體這樣的科幻小說，我覺得或許也只有大陸的導演可以導出繡春刀這樣的類型。（充滿權謀殘酷，無人是好人但也無人不可憐） 我滿心期待這系列，不知道還可以進化到什麼程度。
中國夢當然是虛假的，可是表面都是假的，裡子還是有套真的在玩。
怕的就是像台灣這樣，文藝圈只會務虛，像戰文白，表面戰的看起來冠冕堂皇，但裡子是假的，空的。
只靠切割鄙視別人來自我安慰。
嗚呼哀哉尚饗......
你可能也想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