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跨歐亞的伊斯坦堡有幾座橋,在橋的兩旁,站了很多釣魚人。尤瑟夫若不在魚市場叫賣海鮮,就是在釣魚。
「賣魚和釣魚是兩回事,」他說:「面對海洋拿著釣竿,時間就這樣流過了。」
土耳其男子以鬍鬚為美,尤瑟夫留著一臉帥氣的鬍鬚,他低頭親他的幾個小孩時,小孩總被他的鬍鬚癢得呵呵大笑。
釣魚,就是百分之一的換餌收繩,以及百分之九十九的等待。
「枯等不會無聊嗎?」我問。
「不會,釣魚的人永遠有同伴。」
我還以為他指的是其他愛吃魚的大叔釣客。
他笑說:「喔,沒錯,我的同伴很愛吃魚,也有漂亮的鬍鬚。」
他忘了說還有尾巴。
他拿著釣竿和水桶,領著我到他釣魚的老地方,堤岸邊站著一排釣魚人,釣魚人背後蹲著一排貓。
貓咪是釣魚人的同伴,或者說是主子。
喵嗚聲像海潮一樣,是最好的背景音。貓咪的凝視,像海風一樣無孔不入。
牠們會走來走去「喵嗚喵嗚」地監工,不時用頭和尾巴摩擦釣魚人,彷彿在問:「嘿,貓奴,魚釣到了沒?好好幹呀。」
貓咪營養充足,毛皮光亮,大搖大擺,非常有自信,甚至傲驕。貓咪是水做的,牠們像體操選手一樣,任意扭曲身體,軟爛在地,或鑽入任何一個小洞裡。
那些釣魚的中年虯髯漢子,看似Man的不得了,但一遇到腳邊的貓,幾乎化成一灘水,不管有沒有魚兒上鉤,每個釣魚人都愛蹲下身來愛撫貓咪,泛著青筋的粗糙大手摸著貓咪柔軟的毛皮,嘴中喃喃細語,神色溫柔。
貓是一種認為自己是神的動物,淡淡忍受大叔的反差萌,慢條斯理等著吃魚。
尤瑟夫平日若釣到大魚會帶回家加菜或是轉賣,較小的魚蝦就不忘餵貓:「總不能讓牠們眼巴巴看著,卻沒得吃吧?貓咪等了那麼久,就算是貓,也該享有『眼睛的權利』呀………..我們土耳其人是很好客慷慨的。」
這也就是土耳其語中,「見者有份」的意思。
可惜今天尤瑟夫手氣不好,沒有什麼魚上鉤,他索性拿原本打算當魚餌的歐洲鯷魚去餵貓,貓兒不甚滿意,一臉鄙夷。
我最喜歡這種叫Hamsi的歐洲鯷魚,不到巴掌大,側面有一條銀色條紋,火烤乾煎,灑點鹽,淋上檸檬汁夾麵包吃,是最常見的平民食物。
油炸的更爽口,像吃鹹酥雞一樣令人上癮。
我就是在吃鯷魚時,和送貨的尤瑟夫搭上話,才有興致來看貓奴大叔的釣魚秀的。
哪知這裡的貓吃得比我好,嘴巴可刁了。
歐洲鯷魚常見於河口和沿海,土耳其海岸線綿長,一到產季,人人都能吃個過癮。
貓理所當然接受貓奴的供奉和崇拜,四處巡視自己的國土。人貓之間分食漁獲的默契,就像簽下契約似的,心照不宣。
「哎呀⋯⋯怎麼少了幾隻⋯⋯」
當我看到尤瑟夫點名眾家貓咪,為落單的、受傷的、不見的真心著急奔走時,我才見識到,貓咪在伊斯蘭文化圈的形象是如此受人疼愛,因為牠們後台硬的不得了。
伊斯蘭世界的法律,主要來自古蘭經和聖訓。就算土耳其的法律早已世俗化,政教分離,但長年累月的影響仍然深入骨隨。
所謂的聖訓,就是先知穆罕默德生前的行誼,他怎麼淨身洗手,開齋時怎麼吃椰棗,怎麼待人處事,怎樣愛護動物,都讓後世不斷仿效、實踐。
因此,多方考證先知聖訓的真假,是伊斯蘭宗教學者養成訓練的一環。
自然沒人忘記,先知願意讓貓咪踏入自己神聖的祈禱室。先知五體投地頂禮阿拉的地毯上,常有貓咪呼嚕呼嚕睡大覺。
「侍奉貓主子,在某個程度上竟然是宗教實踐呀。」我大驚。
伊斯蘭世界有句老話「清洗就是祈禱,祈禱就是清洗。」貓咪天生愛乾淨,把舌頭當梳子,從頭舔到尾,就算在沙漠裡,仍一身清爽。
想來這點很合先知規定一天祈禱5次,每次祈禱前都要清洗的好潔脾性。就算現代人一天也不見得會洗5次手腳頭臉吧?
除了乾淨,貓還有實際用途。自古以來,貓咪的神聖天職就是守衛穀倉,不讓鼠輩偷吃珍貴的存糧,人類的身家財產,全仰賴於貓咪。懶貓雖然一天睡超過20小時,但該幹活時仍是會幹活的。
土耳其至今還流傳著「傷害一隻貓,就要建7座清真寺來贖罪」這句老話。怪不得這裡的貓咪全都那麼大搖大擺,一點也沒有野貓的神經質,豎起耳朵,驚惶未定,反而一隻一隻躺在陽光下睡得好坦蕩,看到陌生人也會靠過去討摸摸。
街坊鄰居一起照料社區裡的貓咪,是土耳其社會共同的默契。每戶家門外常擺有貓碗和水盆。甚至隆冬之時,還有清真寺會開放讓貓咪入內。
salam alaikum是通行於伊斯蘭世界的招呼語,意謂「祝你平安」。聽在我耳裡很像「薩朗 · 貓樂酷」。
在這裡,貓才是留著帥氣鬍鬚的蘇丹(領導者),端坐橋邊和屋簷,統治日日前來釣魚朝貢的貓奴。
每當吃鯷魚麵包時,有陌生的貓咪主動磨蹭我,甚至跳到我的大腿上翻肚皮,我都想說聲「薩朗 · 貓樂酷」。
圖片提供:洪丞
編輯:洪崇德
責任編輯:蔡宜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