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週末又是紐約一年一度的同志大遊行(Pride Parade),第五大道從三十幾街開始,南行到著名的Christopher Street,成了封街遊行隊伍的路線。當天沿街湊個熱鬧都能感受到整個城市對於LGBT的擁抱,很難想像,向來以自詡為自由開放的紐約市,五十年前也不是如此友善 。
當時警方積極以各種維安名義,包括不發放酒類牌照的方式掃蕩同志酒吧,而位於西村的The Stonewall Inn,擠滿了當時的嬉皮與文藝人士。在一晚例行的突襲檢查中,長期的憤怒終於爆發了。石頭、磚塊、瓶罐齊飛,窗戶被砸破、火光四濺……故事接下來也衍生了各種版本,如同所有歷史上發生過的事情一樣。無論如何,走至今日,同志平權在紐約及許多城市都不再是特別的議題了。在音樂與藝術圈,同志的身分有時候還是一種優勢呢。
在紐約,各種族群通常自成一格卻又和諧的共同相處在這個城市。走在東村可以見到披著灰白長髮、全副武裝戴滿金屬戒飾、搖滾風格的阿伯;如果在魯克林東邊的Bushwick,咖啡館裡、街角滿是藝術家以及自稱藝術家的群體,吃素、追求靈性、做瑜伽以及高比例的大鬍子;穿著光鮮,群聚在St Marks Place居酒屋前喧嘩的年輕人明顯是大陸、台灣或是韓國留學生;如果傍晚到了Midtown,能見到趕在餐廳促銷時段Happy Hour喝一杯啤酒的白領上班族,女生穿著Banana Republic跟J. Crew的襯衫與裙子、男生的基本款也許是Brooks Brothers的西裝。
小時候在台灣的課本裡讀過美國是民族的大熔爐,這個比喻似乎沒什麼道理;在自詡為最開放的這個城市,各種不同的人能像一盆沙拉一樣和平無事地混在一起就很難得了。一個城市「自由」的標籤,也不是同質化而無差異的大同世界。紐約時報不久前才討論了非裔美人族群不再選擇紐約,遷居到亞特蘭大等南方的城市,尋找更有包容性與歸屬感的地方。當你從紐約曼哈頓走到更深處的布魯克林,許多牆上的彩繪塗鴉在弔唁警方錯殺的黑人青年。
話題離遠了。
五月的時候,在David Zwirner畫廊看了岡薩雷斯-托雷斯(Félix González-Torres)的回顧展。
好多年前在雜誌上讀到他的創作,還似懂非懂的時候,已感受到作品的力量。岡薩雷斯-托雷斯生於古巴,他的一生不長,因為愛滋病,在38歲戛然而止。他的愛人Ross,同樣在愛滋病肆虐的年代,年紀輕輕就死於相關的併發症。岡薩雷斯-托雷斯以他為繆思,創作了許多作品。
作品〈無題〉(Lover Boys)是堆在牆角一隅的彩色糖果。糖果與愛人的體重相同,象徵了他的愛人Ross,參觀的人可以隨意拿走地上的糖果。糖果的甜蜜有如他的愛與憂傷,也象徵著受到病魔摧殘,愛人逐漸消瘦的身體。然而,展場裡的糖果會不斷補充,作品也可以重複展出、再生;現實中,愛人的生命流逝了卻不復返。
兩個指針向著同樣時間的掛鐘, 並排在一起,而岡薩雷斯-托雷斯寫了一段文字:「時間待我們如此慷慨。我們在時間裡銘刻了甜蜜的勝利,我們戰勝了命運,相遇於此時此刻……因此,某一天我們也要將到期的功績歸還於祂:時間。我與你同步了,現在並且直到永遠。我愛你。」張愛玲也寫過一個關於愛情的短篇,講述在時間無涯的荒野中遇見的兩人。不早也不晚,就像是校準的時鐘一樣,彼此相伴,直到滴答的電池耗盡、直到時鐘停止而將彼此分離。
岡薩雷斯-托雷斯的作品並不需要文字多做解釋,甚至連作品實體也不如它的概念本身那麼耀眼。終於在畫廊裡親眼見到這些作品,然而,一堆躺在地上的糖果與牆上的時鐘,並未讓我有比思考這件作品的詩意時產生更多的感受。畢竟作品本身的力量存在於觀念之中,不是在於有形的物件裡。
關於愛情的另一件作品,我想提到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ć)與她的愛人Ulay。兩人曾經一起創作許多行為藝術,相戀12年後協議分手,最後以共同完成一件作品結束:她與他從長城的兩端分別向前行走,直到在中間相會,向彼此道別後,繼續前進,並永遠不再回頭。
浪漫總是不敵現實的殘酷,「藝術模仿生活,而生活也模仿藝術」,這兩人前幾年各自七老八十的時候又見上面了, 在紐約現代美術館重逢的畫面賺了很多眼淚。然而不久之後,這位行為藝術教母的舉止遭人非議,舊情人也趁機控訴她侵權,鬧得不甚愉快。所謂浪漫的愛情,大概只能存在於某個真空的情境中吧。
封面圖片來源:Installation view, Felix Gonzalez-Torres at David Zwirner New York, April 27 – June 24, 2017.
© The Felix Gonzalez-Torres Foundation. Courtesy Andrea Rosen Gallery, New York and David Zwirner, New York/London
編輯:熊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