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是台灣現代詩活動相當熱鬧的一年。上半年有台東詩歌節;下半年則從九月初的福爾摩沙詩歌節(淡水)開始,隨著濁水溪詩歌節在臺中接棒,十月中有臺北詩歌節,還有十月底的世界詩人大會(臺南)和十一月中的太平洋詩歌節(花蓮)。小小的島國有這麼多的詩歌節活動,是值得觀察的現象。 其中,臺北詩歌節是國內歷史最長,做過的嘗試也最多的詩歌節。持續舉辦十六年,已成為國內最具指標性的藝文活動之一,策展人鴻鴻的主辦經驗超過十年,另一位策展人楊佳嫻也從2011年加入至今。一直以來,臺北詩歌節呈現的多元價值、關心的層面之廣,就很受到好評。 每場詩歌節的活動,都是由辛苦的工作團隊、受邀的詩人與民眾共同促成的。 在隨機訪談的民眾中,有來自文學相關團體(如:各大學詩社、耕莘青年寫作會)的文藝青年,亦有上班族、中高齡民眾甚至外籍人士的參與。他們來自大台北地區如淡水、木柵、林口⋯⋯甚至不乏有從新竹、台中、高雄北上者。 臺北詩歌節到底有什麼魔力,能夠讓與會的國際詩人、本地詩人乃至民眾賓主盡歡,甚至讓人不遠千里而來?在詩歌節光鮮亮麗的外表下,有沒有什麼是主辦單位想做卻沒做到的?有沒有什麼跟參加民眾的期待有落差的部分?本次SOS的特派小編將針對這些問題,對參與的民眾、詩人以及主辦單位做隨機的採訪。 跨領域詩展演《數位與機械的詩意》,在本次詩歌節中大獲好評。 一個有著多元關懷的詩歌節 ——楊佳嫻:「成就感?當然就是看到現場觀眾都聽得眼光生氣勃勃、面孔從未鬆弛,一直跟在話題上,那最有成就感啊,會後還想去進一步向講者請教。表示這是成功的命題與組合。」 Emily連續幾年參加臺北詩歌節,本次全程出席。被問到本次詩歌節與以往的差異,她說:「今年場地比較集中在紀州庵跟松菸這一帶,但邀請的國際詩人更多,表現方式也更多元!」年年有驚喜,讓她每年都很期待臺北詩歌節。例如Alm@ Pérez結合新科技的機械詩。 在訪談中,「多元」是最常被提及的關鍵詞,這是民眾對詩歌節的肯定。受訪者中初次接觸詩歌節的民眾,對詩歌節的想像都是內容沉悶的朗誦或講座,許多人只是與朋友一同前來,卻獲得預期以外的驚喜。來自台中的R女士,是來詩歌節尋找靈感的藝術工作者。沒想到詩人的朗誦固然不無聊,結合現代舞的閉幕演出,更讓她印象深刻。而她的感受並不是與會民眾的特例。 臺北詩歌節的閉幕式以現代舞致敬「現代派60週年」。 「你剛剛看到狼之獨步了嗎?」閉幕式後走出中山堂,策展人楊佳嫻難掩興奮地向我打招呼。這時我剛好結束兩場隨機訪談,對象分別是郭先生及友人邦莉,他們從高雄與新竹出發,在臺北碰面。 一邊與楊佳嫻閒聊,我的腦海中卻還是這兩個訪談對象的話,跟剛才的閉幕式演出畫面:「臺北詩歌節會有比較多深度的對談,每年的閉幕演出都很棒,其他詩歌節不會這麼讓我印象深刻。」、「我是從香港來台灣唸書的學生,參加臺北詩歌節是因為很喜歡飲江。本來以為跟香港的文學講座差不多,想不到臺北詩歌節還包含了現代舞與聲音的表演,真的好厲害。」 本來是為了呼應「多元成家」,而打出「多元成詩」的徵稿。至今三年下來,臺北詩歌節是不是也透過更多領域的探索,成就了更多元的詩可能? 除了多元,部分活動反映了城市的關懷面向。木柵許小姐有出國打工的經歷,幾度參加臺北詩歌節與太平洋詩歌節。她認為移工工作坊,把台灣社會長期沒有留意的移工議題納入考量是一種令人感動的進步。對照自己的經歷,她指出:「多元與寬容的格局,就是跟其他詩歌節不同的地方。」 菲律賓詩人康琪汀娜克魯茲(Conchitina Cruz)的移工工作坊非常受矚目。 從人權價值到討論形式上的多元發展,確實讓臺北詩歌節獲得不少好評,不過也增加了策展的壓力。楊佳嫻說,每次詩歌節都歷時七、八個月的提前準備:「主題發想往往是無意間的,但是八九不離我們平常的關注領域。什麼樣的主題、搭配什麼樣的活動、可以做何等的變化、有哪些合適人選可以邀請與搭配,這都還滿考驗策展人日常的閱讀與關照。」 「臺北詩歌節跟其他的詩歌節不太一樣,這個詩歌節的跨界活動是比較多的。」受邀的香港詩人宋子江(曾任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總監)笑著說。他用一個簡單的詞形容臺北詩歌節:「精緻。」 亞洲詩歌的未來景象 同為青年詩人,陳允元與宋子江都非常關注「青年詩學論壇」的後續影響。這絕對不只是因為他們的嘉賓身份,更與他們對詩歌節生態的觀察有密切的關係。宋子江說:「我印象中很少詩歌節會舉行青年詩學論壇,但這是個展望未來的活動。若多邀請一些國家的青年詩人,將會窺見到亞洲詩歌未來的景象。」 剛開始接觸時難免陌生,更怕是接觸後還是無法更進一步。大部分民眾對外籍詩人反應很好,特別是實際聽聞詩人朗誦之後,感受更為強烈,但在主動尋找更多著作的時候,卻發現台灣的譯本不多。即使本次詩歌節因應主題「亞洲的滋味」請來了幾位日本詩人及學者,楊佳嫻仍認為:「台灣歷史與當代文化和日本關係緊密,我們認識的日本當代詩人卻很少,希望以後能多加邀請。」 青年詩學論壇:陳允元、及川茜談日本詩歌 「邀請國際詩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補充,邀請國際詩人除了要提前敲定時間,還要考慮口筆譯與地陪的翻譯費用。同時,認識的管道也很有限,以至於在許多國際詩歌節流轉的,常是主要語種,或者通曉英語的詩人,這很可能會限制我們對某一地文學現況的認識與判斷。只有遇到大師級的名詩人,才會不特別計較成本問題。 詩歌節後,宋子江跟陳允元在對詩歌節的肯定之餘,也提出了自己對於詩歌節的補充想像。宋子江很肯定本次詩歌節讓台灣讀者能夠把視野與東亞、東南亞的詩人做連結。但他也進一步問,是否我們能夠一鼓作氣,把「亞洲的滋味」的視野拓展到中亞跟西亞地區呢? 宋子江著重在文化交流的面向,已經多次參與詩歌節的陳允元則比較看重以往成果的整理與延伸:「希望能有計畫地翻譯、出版與會國際詩人的作品,或講座主題相關的書籍。在展期結束之後,能有東西留下來,進一步擴展、延長策展者曾試圖導入台灣的力量,也讓每一屆的詩歌節成為一種積累。」他甚至大膽提出:「我們是否能將詩歌節的活動輸出海外?」 以往的成功帶來了更多的期許 ——楊佳嫻:「我也憂心以詩歌節的型態來說,節目需有變化,又才一年一度,一些嘗試是否會淪於放煙火、只是滿足文人的道德罪惡感?」 詩歌節的成功能否被延伸或複製?這個問題,似乎很值得詩歌節官方重視。 十六屆下來,臺北詩歌節的活動在傳承與創新中搖擺。民眾及與會嘉賓屢屢給予極高的評價。但一個活動總是很難盡善盡美。在訪談中,有的失望來自於無法克服的因素,有的失望來自於事先對詩歌節賦予了不同的想像。不過最令人驚訝的是,有的失望竟然來自於以往的成功。 策展人楊佳嫻 不只一位以往曾參加過詩歌節的民眾有著類似的意見:「之前都有詩路跑、創意市集這類互動性較強的活動,這次卻相對少了。」如今的詩歌節讓以往參與的民眾,有對詩歌節的期待「走味」的感覺嗎?過去的成功使詩迷們懷念,亦增加了策展單位在努力開創新單元時的壓力。 「由於今年邀請的國際詩人比以往都來得多,其他的部分只能相對撙節一點⋯⋯」有時候在創新跟曾經的互動模式間,連主辦單位自己都難以取捨。如楊佳嫻所述,她主辦過跨行讀詩會,邀請音樂評論家、電影導演、小說家、律師來談詩,覺得這個活動可以繼續,甚至她手邊已經擬好了一份「企業家讀詩」的名單;還有2011年舉辦過的詩歌馬拉松:「在中山堂廣場搭了小帳篷,從下午讀到晚上,七個小時,我當主持人,累到想爬回家,可是很難忘⋯⋯」 從楊佳嫻的說法中,確實可以感受到她對以往的好點子沒有繼續的惋惜之情。在追求更多元的同時,竟然我們看到的是主辦方跟民眾共享一份「這個活動這次詩歌節後可能就不再有了」的遺憾。確實我們應該有這樣的質疑:從議題、形式到文化的向外探索,到底是為了求新,還是因為這些領域本身值得受到更多關注?我們到底要怎麼提供延續的可能,好避免淪為用過即拋的一次性消費呢? 對於這個問題,楊佳嫻也承認:「我也憂心以詩歌節的型態來說,節目需有變化,又才一年一度,一些嘗試是否會淪於放煙火、只是滿足文人的道德罪惡感?」 但回頭想想楊佳嫻所強調的:「詩歌節的重點在於推廣。」或許臺北詩歌節的成功,反而讓主辦單位被投以過多的期許。臺北詩歌節目前為止的任務,都提供了一塊可能的土壤:透過「文學外交」,今日的臺北成為宋子江口中的友善城市,臺北詩歌節提供了詩人間交誼的空間,民眾年復一年有著期待。 隨著詩歌閱讀人口的增加,或許我們可以大膽期望,陳允元口中的「積累」終將順勢發生。當這個不專屬於臺北人的臺北詩歌節被更多國際詩人矚目,屆時輸出的將不只是經驗,還有臺灣當地的詩人與作品。 圖片來源:臺北詩歌節主辦單位提供 撰稿:洪崇德 編輯:洪崇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