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文學季「我的電影詩‧詩電影」講座的三位講者,都同時與電影和詩密切關聯。導演鴻鴻任教於北藝大電影系,又是關懷社會議題的知名詩人。導演侯季然出身廣電系,拍出的影像作品卻總是帶著詩意。詩人葉覓覓則對影像充滿興趣,不斷探尋文字與影像之間的各種可能。
「其實我一直對詩很陌生,也很少讀詩。」自侯季然開始拍攝影片以來,其作品常常被以詩來形容。但他坦言,自己求學時代對小說更著迷,也一直想拍劇情長片。詩於他而言,是一個看不懂、有距離,又需要想像的文類。
導演侯季然。文訊雜誌社提供
因此,他的首部個人影像作品《星塵15749001》(2003)被認為富有詩意,令他大感意外。談起當時的創作經歷,其實與科技的進步緊密連結。初入大學時,由於攝影器材昂貴又笨重,拍片受到許多現實條件限制。但二十一世紀初掌上型DV的出現,解放了拍片沉重的負擔,讓他可以隨身攜帶拍攝,減少想像與現實之間的落差,也成為他進入電影界的契機。
「我從小個性孤僻,對和人接觸一直有障礙,因此決定拍一部沒有人的紀錄片。」《星塵15749001》是侯季然當時在「紀錄片研究」課上的期末作業。他以空房子為主題,帶著DV擅闖了許多無人的待售屋,捕捉那一刻特殊的、說不出的感受。但在剪輯臺上,他面臨必須將感覺傳達給觀眾的挑戰。在某天半夜,他靈光一閃,選擇將電子報上的新聞標題打在空房子的影像上,製造出空寂的影像與充滿故事的文字之間的對比。
當時侯季然腦中完全沒有「詩」這件事,但其作品裡已然隱含了跳躍性的詩意。《星塵15749001》讓他獲得台北電影節百萬首獎,也因而有了繼續拍片的機會。
侯季然第一次真正有意識地開始創作「影像詩」,是2007年的《購物車男孩》。當時,他對如何用鏡頭寫詩非常惶恐,於是決定以實驗性的方式拍正在寫的詩。他輾轉結識詩人孫梓評,並以他正在撰寫的詩為藍本,創作出獨特的影像作品。這也是侯季然第一次拍攝有故事、有演員、有龐大劇組的影片。但他在拍攝現場時,常常只想按照臨場的感覺去拍,將劇本丟到一邊,令劇組無所適從。
「我在拍攝《有一天》時,就強迫自己一定要按照劇本拍。」談起這些有趣的拍攝經驗,侯季然也不忘自我調侃,「雖然如此,還是很多人看不懂。」
2008 年獲得台北國際詩歌節影像詩競賽首獎的作品《使景遷》,也是侯季然與孫梓評雙人合作的產物。孫梓評根據侯季然在日本旅行時隨手拍攝的影像材料寫詩,侯季然再嘗試將詩作放入影像中,組合成獨特的短片作品。在鴻鴻看來,這部短片沒有刻意將影像與文字作連結,而是讓它們各自依循自己的脈絡,影像仿佛是文字的舞台。但它們的疊合,卻又有使彼此打開的效果,充滿若有若無、若即若離的關聯,而這正是詩意之所在。
詩人葉覓覓。文訊雜誌社提供
接續侯季然的創作分享,葉覓覓播放了她的兩部影像詩短片:2009年的《他們在那裡而我不在》、2015年的《南無撿破爛菩薩》。兩部不同時期的短片,展現相異的影像風格,卻又都有葉覓覓一貫的創作美學。
「葉覓覓的片子裡都是人,而且有很多表演性格。」鴻鴻精準地指出葉覓覓作品和侯季然的迥異之處。在短片中,素人演員們有許多奇特的動作,比如踩破畫著時間的氣球、接力傳遞時鐘等,雖然怪異卻並不違和,反而有種素樸感,形成荒謬與真實交錯的特殊效果。
葉覓覓笑稱,自己雖然性格內斂,但喜歡和陌生人聊天。每當拿到相機時,就好像變成另一個人。短片中的許多演員,其實都是她的親朋好友。那些影像畫面,也多是她平時收集的素材,透過意外的剪接、結合詩作,組成了新的作品。她想起在芝加哥藝術學院求學時,在地下室用氣音輕輕讀詩、在黑暗空間裡沖洗底片的時光。國外藝術學院拍攝實驗電影的風氣、對藝術家身份的強調,也對她的創作產生深遠影響。
相較於《他們在那裡而我不在》是完全的個人創作,《南無撿破爛菩薩》則涉及到第三者創作。隱匿的詩、羅思容的歌,加上葉覓覓的影像,共同構成了短片中草根性的幽默氛圍。在侯季然看來,這些影像帶著可愛的童稚感,仿佛透過有著老靈魂的孩童眼光觀察世界。其中許多畫面也令人印象深刻,比如黑冠麻鷺扭動脖子吞嚥蚯蚓的景象。
目前,葉覓覓正為紀州庵文學森林拍攝駐館作家紀錄片。雖然是委託創作,卻有個人發揮的空間。侯季然則持續拍攝《書店裡的影像詩》系列,並籌備民歌四十紀錄片的拍攝。他將焦點放置在人身上,專注記錄書店老闆們的故事、民歌作者們的生活狀態,這也是對自己的挑戰與訓練。他也開始閱讀更多詩作,進一步踏入了詩的世界。
詩人、導演鴻鴻。文訊雜誌社提供
針對近日掀起諸多討論的中國獨立電影《路邊野餐》,三位講者都給予極高評價。侯季然從電影裡的〈小茉莉〉民歌中,感受到共同記憶的碰撞。那首歌與那片土地毫無關聯,因此它的出現更充滿奇妙感、更富有詩意。葉覓覓則為導演 40分鐘的長鏡頭驚艷,並稱許素人演員對劇情的精準呈現。鴻鴻敏銳地指出,《路邊野餐》的導演畢贛與葉覓覓一樣關注時間的議題,甚至刻意用後製將時鐘放置到對面來車上。儘管花費許多精力雕琢細節,但卻製造出一種手工的素樸感。影片中「時間錯置」的運用,也帶著又現實又魔幻的想像空間。
「對我來說,只有在影像沒招時,才要用文字。」侯季然認為,只有影像想說卻說不出時,才需要文字當做橋樑。但他也會避免讓二者完全對應,而是保留一點空間。那種若即若離的縫隙,才是創意之所在。而對葉覓覓來說,影像與文字則是平等的材料。未來,她希望能嘗試創作一部不使用文字,但會讓觀眾看完後想要寫詩的影像。
「我其實蠻享受NG,會有各種設想之外的可能」,葉覓覓笑著說道。正因那些片段並非理所當然的存在,帶著偶然性,反而產生一種獨特的異質效果。她在創作時,也常常是即興發揮,一開始沒有預設的各種想法,最後關聯在一起,產生當下美妙的撞擊。這種神秘的創作經驗,侯季然也感同身受。他在拍攝時,也往往先有大方向,再在懵懂中逐步推進,游移在未知的邊緣。但他享受這種危險的感覺,著迷於當下發生的靈光,偶爾的歪打正著更令他興奮非常。
「他們都以打開的方式創作,不設定目標、不限制任何可能性,這樣的作品才會充滿詩意。」鴻鴻的評語,為這一場影像詩的盛宴,寫下了精準的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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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片來源:文訊雜誌社
撰文:張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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