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傳說,《史記》裡有段描述秦始皇墓室的文字:「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久之。」
讀大文豪司馬遷寫秦始皇的墓,很多角落值得玩味。秦陵地宮,要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人都死了魂魄也不知飛去哪裡,卻還在冥想擁有天下的星辰河流,用永不熄滅的人魚膏來延續生前的統一大業,秦始皇的控制欲,大到連鬼界都難以想像吧?
無法討論人魚膏到底能點燃多久,這是在史料中極需科學證明的重大問題。回歸文學,人魚的神話,不假外求,古籍《山海經》本身資源豐富,其中〈海內北經〉:「陵魚人面手足魚身,在海中。」陵魚後來演化成鮫人(美人魚)泣珠傳說,又《山海經‧南山經》:「有魚焉,其狀如牛,陵居,蛇尾有翼,其羽在魼下,其音如留牛,其名曰鯥,冬死而夏生,食之無腫疾。」又《山海經‧大荒西經》:「有魚偏枯,名曰魚婦,顓頊死即復蘇……」
其中「冬死而夏生」、「死即復蘇」可以說明魚在古代有不死、再生的神秘象徵。
古代帝王陵墓中,那盞人魚膏長明燈,不僅在冥暗中照亮巨大墓室,傳說它的持久度令人難以想像,這與人魚長生不死的傳說,似乎有某種程度的契合,也許能產生這種不死傳說的生物,身上都有特異功能?
寫長篇小說的指引信仰,要用秦始皇的長明燈來作比喻,詭異至極,可是,寫長篇小說,作者面臨的恐懼,和在漫長的墓室狹道中試著尋找一點光明,希望光明可以永久陪伴,好像沒什麼兩樣?再深入探討,當作家決定去完成一部長篇小說,不也很像是一種置死地而後生的決心?
置死地而後生,中間的光明陪伴,即決勝負關鍵。
如何讓一部長篇小說能不中斷地完成,完成後的成品又有結構性?越有結構性的小說,越引人入勝。
答案是,設定隱性章節的標題。這只是一種輔助性工具,為什麼是隱性?因為設標題是設給作者自己看,不是要給讀者閱讀用的,所以它的設定很粗糙。
確定好整本小說主題,例如寫鬼故事,第一章設定「鬼傳說」,第二章設定「鬼現形」……以此類推,不用一次全部設定完,可以照感覺走,想先把第一章寫完整,那就專注在「鬼傳說」要如何鋪陳,什麼情節走下去對「鬼傳說」最有幫助,或是遇到叉路時,往哪條路走比較容易達到「鬼傳說」的效果……等等。成功寫完第一章後,第二章的靈感可能隨之而來,同樣以此類推,整部小說在不知不覺中被完成。
這種寫法,跟有些廣告文案會告訴你,要順利完成文案的步驟,第一步先把所有相關資料看過,第二步,丟開所有資料,儘管去休息睡覺,隔天一覺醒來,文案就生出來了,有異曲同工之妙。
你可能會疑惑,這樣寫會有結構性?你可能不會相信,除非寫的是很大部頭的小說,如《哈利波特》七大集,否則,看似結構性很強的故事,只是作者順著靈感走的結果,作者寫得越開心的作品,通常越好看,就是這麼一回事,事先設定結構,只會讓靈感斷掉,
而且,你確定嗎?那些一開始都設定好的東西,真的是自己想寫的?不是另一種形式的複製品?
凡事都先設定好的小說結構,隱藏致命的甜美陷阱。以層出不窮的英雄成長之路為例:平凡─挫折─成長,再去分析大部分人很難抗拒的愛情劇,即便是男性,習慣面無表情說,他對愛情小說沒興趣,此時,有位女性友人遞給他一本校園愛情,他會默默收下,然後默默看完,然後,現在的重點不是人性分析,而是愛情劇本的分析,也跟英雄之路沒有太大差別,不需要去看寫作技巧相關著作,也能隨性說出:萍水相逢─(相戀)─誤會─圓滿結局,很多時候,可能沒有正式相戀,是用大量的曖昧取代。
接著,問題來了,要是很認真照著公式寫,讀者會用更認真的速度離你而去,而且頭也不回。
沒有人想看知道開頭就猜得到結局的故事。言情小說界有不寫壞結局的潛規則,這裡指的是細節描述,像是雙方一對上眼,下一秒就接吻的濫情節,也是爛情節。更何況,已經被分析出來的報告,只會更廣泛流傳,以詐騙集團的手段來說,詐騙手法越高明,人類絕對是朝更聰明的方向演進,受騙機率只有下降,不會揚升,中國盜墓系統如此發達,也是同樣的理由,盜墓賊技術越高超,防盜機制就越森嚴,盜墓文化,由此而生。
推動故事的發展,常常沒有準則可言,自己的經驗,只要故事的發展路線是往有趣的方向,就算不知道接下來的具體情節,我仍然會毫不猶豫下筆,在之後,往往真的會有好玩的故事發生。另外一個考量點,如果故事的發展是有趣而且帶有一點啟發性,此交會點一出現,不但不猶豫,是很確定,如獲至寶,這是我真正想寫的。
人類聽故事的起源,可回溯到一個古老的夜晚,大家圍著火堆,眼睛專注在說故事的長老身上,通常是說故事高手。火是人類演化的關鍵,圍火聽故事更是增進人類智慧的生活方式,大家分享自己的幽默或冒險過程,故事要是不好聽,人們就會跑去睡覺。在原始部落,好故事,是傳承人類避開危險得以繼續生存的保命符。
置死地而後生,重生之後,得到的禮物是另一種珍貴無比的光明,發亮不假外求,持久度要是以佛家的轉世輪迴之說,可能還贏過人魚膏蠟燭不少,不過,凡事眼見為憑,至少有一點很確定,在有生之年內都有效,那種神秘的光,名為「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