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可以幫我打兩個字嗎?」
週五傍晚,我與 L 先生站在醫院門前的庭院附近等候 L 的妹妹,一併等待著病房的開放時間。
一位稍有年紀的阿姨走近問道。她雖帶有幾縷白髮,臉上的淡妝以及時髦的打扮都讓她看起來比實際歲數更加年輕。當她遞出手機時,寬大的屏幕上顯示著的是Line的聊天視窗。
「可以啊。」L 先生爽快的答應,並接下手機,我回以阿姨一個善意的微笑,隨即將目光拉回等待指令的 L 先生上,「要打什麼呢?」L 問著。
「我兒子快死了,幫我打『阿嬤要崩潰了』。」那位阿姨輕聲的說道,聲音很平和,但那彷彿是刻意裝出來的平靜,是為了不讓陌生人的我們感到不安而努力壓抑的溫柔。她說她的頭昏昏沉沉的,一點力氣也沒有,沒辦法打好字,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
我的微笑才剛掛上嘴角,此刻卻像是乾掉了的漿糊似的,無法輕易扯動它,不明白自己一開始是為何而笑的了。
唉呀,我都忘了自己站在醫院門口了。
父母推著乘坐在輪椅上的年幼兒童,幾乎在輪椅上睡著了的老奶奶與她的外籍看護,醫院大廳裡來來往往的病患與家屬,臉上所戴口罩之下究竟會是什麼表情?
在這裡時間彷彿無用之物,非關年齡,無關生平,每個人都有一場仗在打,或者正在為別人打。
L 為那阿姨打好了字,並將手機遞回阿姨手中的時候,她掌心向上的雙手不停的發顫,險些摔掉了手機。她輕聲道了個謝,便捧著手機往來的方向緩緩離去。她抬起左手扶住額頭,握著手機的右手不斷顫抖,她的步伐就好像每一步都踩踏在泥濘之中,沈重而吃力,隨時都可能倒下去。
我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即使只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此刻我卻深深的希望她能好好的度過一切。我可以感受到她的痛,同等她表現而來的堅強。即使今晚我只是一位旁觀者,這場劇卻將不斷重複演出,而我們被迫在劇裡充當一名角色。
劇裡的那位堅強的人啊,明明口中說著一切並沒有那麼糟,卻在聽見一句「你辛苦了」的時候淚水奪眶而出。啊,原來世上並沒有足夠堅強的人,只有拼命忍住痛楚的人。
飽受病痛的人,無悔的照護者,離開的人,被留下的人,要是世上再沒有離別該有多好,但那卻是世上最公平的事。
願世上再沒有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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