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裔》大概是近期進電影院讓我覺得最可惜的一部片,因為在詭異氣氛的營造上本片做的很好,飾演邁爾斯的小演員演的非常棒,尤其懸疑的部分也做的很好,可惜的是本片的劇本師偏偏要去碰自己不擅長的東西,一昧的希望解釋劇情,將晦暗不明的事情說的清楚,最後終於倒栽跟頭,不只逆轉力道貧弱,還毀了自己營造的氛圍。
拍鬼片的導演要比拍人的導演更了解人,因為鬼就是人性的一種表現,是人的我執過於強烈的隱喻,本片開頭一連串戲碼就讓人知道剁手狂中槍後倒地轉世到小男孩身上,因為在剁手狂倒地後身上的血痕與男嬰身上一樣的血跡分布已經告訴我們了這件事,而這正是本片敘事問題所在,既然這件事觀眾已經知道,那麼再來應該處理的事情是這樣一個事情會造成怎麼樣異於常人的情境,或者推翻影像給觀眾的暗示,使得觀眾發現原來男孩身上並無鬼魂作祟,而是男孩天性使然,然而本片卻一直執著在拍出「男孩身上有鬼魂作祟這件事」,影像已經告訴觀眾真相,裡頭的人物例如男孩的父母,卻還在糾結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於是這些多餘的段落壓縮到其他內容的空間。
於是觀眾就以一種過度清明的狀態在看整件事發展,使得影像上的懸疑與詭異被敘事上的清明與清晰給阻礙了,這樣並非無可救藥,如果本片對自己的核心概念呈現的好那也就罷了,那是關於一個男人住在男孩體內這件事,這個概念本身是有趣而且普遍的,因為每個男性都得面臨男孩與男人的抉擇,在生命中的某個瞬間之後,而父母也終將失去自己的「男孩」,那不只是身體的變化,更是觀點的變化,當然要走這部份的探討,「鬼魂作祟」就只能是一種「過於早熟」的隱喻,本片劇本負責人是有抓到這個部分的,天才兒童的智商與情商發展上巨大的差異,就是體內的兩個靈魂的鬥爭的隱喻,尤其導演其實有抓到在男人與男孩的兩個身分間,父親作為男人與兒子身體裡的男人的對立,所以當邁爾斯一如往常的握著母親的手要與母親玩瞪眼遊戲時,作為母親的女主卻感覺到強烈的不愉快感,邁爾斯不只是握而是摳著她的手,另外就是邁爾斯晚上到母親床上要與她共枕眠時,女主也並未回應他的要求,卻也拒絕不了,於是邁爾斯爬上去躺好後,再次的不安份的撫摸她的肩膀等等日常細節……這些細節恰好是本片拍的比較好的部份卻很快的被暴力橋段給取代了。
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比起暴力,性更容易被社會給禁止?這體現在人類社會的各種審查制度上,比如我們最熟悉的電影分級制度,只要有一點點的性你的級數就會被提高,而暴力卻可以跨越各集,反過來說暴力是可以被「無害化」的,比如喜劇裡一個人拿棒子敲另一個人的頭,但「性」卻無法「無害化」,這甚至不見得涉及裸露問題,反倒是說裸露在其被視為「有害」時,都是因為其涉及了性。於是我們有了一個可笑的看法,對於那些裸體的雕像或繪畫,竟然得以能不能激起觀看者的性慾來進行分級了,之所以會如此,因為當我們從權力的角度來看,性與暴力作為對權力的侵犯,前者大於後者,人類文化裡作為禁忌的「亂倫」並非是以生物學為基礎來規範的,相反地在生物學前它就作為規範,與社會的穩定性相關相連,因為暴力不過是暫時性的取消權力秩序,性卻是改變權力關係,沒有以性為依歸的暴力終究會煙消雲散,而性本身卻可以使暴力更加綿延,性把暴力的結果給延長了,所以戰爭總伴隨著強姦,殺掉男人,姦淫女人,屍體會消失,子嗣會綿延。毀滅伊底帕斯的並非他知道自己殺了父親,而是他知道自己幹了母親,父親的屍體早已煙消雲散,母親與他的子女卻活蹦亂跳的體現著罪,所以他用暴力瓦解了性的結果,他戳瞎自己的雙眼,並打算殺掉自己的母親與妻子。
而《鬼裔》也受著這樣的規則給統治,所以我們看到被鬼操作著男孩的身體做出各種暴行,這些暴行的目的都是掌控性對象,母親、學校、學校女同學、逃跑的生還者……這些暴行渴求的是對於對象的統治,而要統治對象,對象就必須存在,於是重點不在於殺害,而是擁有,殺害只是慾望滿足或失手的後果而已,殺害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殺害對個人權力的侵害,關於生活的權力、關於生存的權力、關於選擇的權力,簡而言之「存在」的權力。
《鬼裔》的問題在於,太多的解釋,又總是話語上的,電影的功能之一在於一種對現實的再現以及可能現實的呈現,而如果是不現實的,也能從呈現「真實」著手,當電影本身已經有了很好及普遍的前提,關於男孩身上的戀母傾向與踰越,玄之又玄的宗教解釋在此就成了多餘且煩躁的情節,觀眾期待的是「現象」而非對於「現象的解釋」,當然解釋也不是不行,但在娛樂中解釋則必須如假面魔術師解釋魔術一樣有趣,電影後半段電影彷彿要轉向母親要與鬼鬥智,她還勝卷在握的似乎有更大的計畫與視野來贏回自己的孩子,並要老公協助實行自己的計畫,但到電影結束我們看見母親的計畫時該計畫卻一點都不令人有鬥智的興奮感,轉折粗糙且任意妄為,模糊的地方不夠模糊,清晰的地方不夠清晰,劇本智商不夠高的情況下又要鬥智導致結局在令人譁然的情況下到來,觀眾不是震撼,而是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