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芳療筆記-2018.2.26

為什麼人出生時如此小巧可愛柔軟，邁向死亡之路有人卻是蜷曲疼痛僵硬？
為什麼帶著馨香出生的我們，他們卻要與臭腐的病菌為伴離去？
為什麼生命第一聲的啼哭如此清脆響亮，但生命終點的呼吸竟是如此混濁沉重？
.
今日破曉即起，顧不得兩天睡不好的疲累，在晨光未明中，我出發前往羅東聖母醫院。
今天是我芳療階段的大魔王關——我要進入安寧病房，跟著宙妦老師，利用芳療，學習照顧安寧病人。
.
芳療在多數人的偏見或誤解中，不習其專業價值，多半只與美容保養產業聯想一起，這是台灣的產業結構問題，積極突破現況的宙妦老師，多年來將芳療與長照或照護結合，豐富了芳療實證及臨床上的個案案例與證明。以宙妦老師領隊的芳療志工組織，芳療師需要透過安寧志工訓練及具備芳療的基本能力，累積一定時數的芳療服務才能進入安寧病房。經過幾年努力，已與羅東聖母醫院、台北醫學院、新光醫院等，發展出芳療師進入安寧病房的輔助療法配套模式，如同杜威的教育理念，唯有透過做中學，實證經歷，見證個案在芳療照顧後的生理變化。
.
大魔王關對每人的衝擊皆不相同，都不是技法或是配方的問題，而在於如何面對那些躺在床上的病患，他們也許有意識或無意識、乾癟或嚴重浮腫、掀開衣物皮膚是傷口滲血或是碎屑掉落，或是身上是管子、造口、和一層薄皮覆蓋著突出骨頭的身軀。是被禮教與宗教制約下的我們，對病軀的下意識害怕與抗拒。
.
但精油、香氣和油脂是天賜的禮物啊！是植物透過水與火來到這世上萃取出來的恩賜。我們用精油減緩了疼痛、加快了水腫的消除，香氣則是雨露均霑的填滿了病人的身體，每個分子微小的竄入了包含病菌的體內，甦醒了某個細微的神經或細胞。就像那個阿嬤，點點頭表示聞到了我手上的保加利亞薰衣草與佛手柑調香，我相信她回應了我。調油滿滿的滋潤了她乾薄的皮膚，像用油膏給予滿滿的祝福與包覆。
.
床前，我們穿著隔離衣及隔離手套，我默默只做著、按著，聽著阿嬤的呼吸聲。我其實快忍不住了，因為一旁的阿公說他捨不得她這樣受苦。我撫摸著阿嬤的額頭，輕輕為她額上抹點保養油，我覺得阿嬤生病前一定很美。
.
最後一床。阿公呼吸器呼嚕呼嚕的響，老師說阿公的呼吸不順，痰多，影響到腸子溫度高，要設法降溫，老師送了一個配方給我：蒟醬葉+紅百里香+葡萄柚，我欣喜那層次分明爽利的味道。阿公身旁的家屬好感激我們，我們細細的用油拂拭，彷彿洗滌他外在的皮膚，皮膚上滿是扎針後不易癒合的傷痕與瘀血，我手才上去就滲血。
.
阿公的妻子看起來如此堅強，瘦弱但眼神堅定，她絮絮說了阿公的病史，我們在她眼前，把阿公照顧到沉沉睡去，夥伴們還為阿嬤還有家屬也都按摩了一番。
我轉身出門，兒子追了上來。他突然合十，直道謝，囁嚅問說是否要付費？我摘下口罩，笑笑看著他疲憊的眼神，「是免費喔」。我沒說的是，我們得到的早就超過我們付出的。
.
心緒雜雜卻清明，和哲良一路聊著我們都關心的芳療如何結合長照的問題。一路上，我知道為何而來，誰帶我而來，如果只能成為當下、短暫的天使，我們願以香氣、雙手和打從心底的愛與不捨，盡力成就那刻交付給我們的使命。
.
謝謝我今天的所有個案：A阿公、B阿嬤、C阿公、D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