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班的小刺蝟老師〉

　　大一讀了半學期，家中經濟實在無法負擔我讀書，甚至得靠我一份薪水過活。我只好揹起了養家的重責大任，踏上了教學這條路。

　　我想著，也許不難。高中也為了經濟而去當家教，交了幾個國中的學生，成果算是斐然。家教的幾個學生都非常乖，夏天走進房間裡都已備妥了冷氣、冬天則是有一杯溫的蜂蜜水給我潤喉暖心。學生又聽話，交代的作業有用心、上課也專心。家長的好評下，薪水到是有著不錯的待遇。

　　就摸著這顆心砸入補習班。我舉雙手保證，這肯定是我走在教育路上最大的轉折點了。

　　初來乍到，我比這班孩子更新。他們已經國二，而我只是菜鳥老師。我的上頭──也就是這班的班導，我們都叫她虎媽。是個嬌小的英文老師，平常軟綿綿像隻愛撒嬌的布偶貓，生氣起來倒是坐穩了貓科之王的寶位。連我都不敢吭一聲，此時的我只是誤入虎穴的小刺蝟。

　　「小刺蝟」這個稱號可是孩子們給我取的。剛到補習班的我需要兼任各種雜工，印講義、接電話、做成績單、改聯絡簿跟作業……只要一打了卡，我就再也沒時間管外頭是豔陽高照還是陰風怒號。我個性急躁，忙起來更是加倍成長。孩子們近來打卡時都不敢和我對到眼。甚至連問聲好都不敢，趕緊跑上樓坐好，等我點名。

在虎媽的壓制下，我也成了國二虎孩子們的同舟人。虎孩子不喜歡交聯絡簿，就算交了也不愛簽名。還喜歡上課玩手機，或是在廁所前打鬧。等到我把虎孩子們丟回小坑裡頭，虎媽已經在教室門外盯著我們許久。我很是悲憤的看著正裝可憐的孩子們，準備走出教室挨罵。回頭關上門時，還看到孩子裡眼中的悲戚──風蕭蕭兮易水寒。我就是荊軻刺秦的悲劇了。

　　國二就這樣過去，我帶著虎寶寶們到了國三寒假。

　　不管是虎媽還是學校跟家長的壓力，小朋友幾乎是還祖成奶貓。小奶貓每天來補習班就是在我身邊哀嘆：「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我從電腦螢幕中抬眼，說：「這個不是這樣用的，難怪你國文只有Ｃ級。」但總歸是不得讓他們眼下的黑眼圈日漸成長，還有零食炸物手搖飲一袋袋的增加。虎寶寶已經變成小奶貓了，再下去，會變成熊貓的。

　　看著桌上的保溫瓶插了跟粗吸管，我冷笑。「就這種伎倆也想瞞過我，小樣！」我敲敲某奶貓的桌面，指了指他的杯子：「欸，對面那家的奶綠半糖少冰加珍珠？」小奶貓炸著毛撩了我幾下：「過分過分、肉嘟嘟的刺蝟老師！」聞言，我拿走杯子，甩下一句：「對！對！我就是刺蝟！刺死你！」狠狠在他面前吸了一口珍珠奶綠，然後領著奶貓的飲料下樓管制。

　　當然，我依然堅信著我是名體貼的老師。

　　看著孩子們對著國文課本放空，我趁著虎媽不在，就偷偷給孩子們講了幾個相關的作家故事。這時候我就是個說書人，台下的奶貓們終於有了一點生氣，饒是開心的看我比手畫腳、東蹦西跳。講完了故事，我們就複習課文，順便分析手法來應用在作文上。

　　成績並不是一下子上升，論教書我也還差了許多技巧。孩子們只是在考完卷子後，指著幾個答對的題目傻傻地笑著對我說：「嘿嘿，老師這個你講過，我記得呢！」

　　我就說嘛、你不戳刺蝟，就有軟軟的肚子可以摸的。

奶貓們漸入佳境，也不再是虎寶寶了。鄰近考試的他們是愈來愈茁壯。我看著也差不多，就向虎媽提了很早之前就約定好的事情。

　　「真要走啊？我們很搭得上呢。」虎媽頹靡的趴在桌上，大大的眼睛朝著我看。「哎，我本來是想陪他們畢業的，但真的沒辦法，抱歉了。」最後，我連跟孩子們道別的機會都沒有。我終於辦好了入院手續，聽醫生的建議好好養病一陣子。

　　在醫院裡的日子無聊，也沒人來看我。只是偶爾在早晨安眠藥效退的時候，聽見窗戶外傳來小朋友的嬉笑聲就莫名的思念。精神相關的疾病確實摸不著頭緒，隨著病情的加重，我並不適合站在師者的位置看著孩子們了。我想，這條路會是我最後悔放棄的選擇。

　　時間也過得快，暑假過去，我返回學校讀書。看到期中考逼近，我才想到這些孩子們也快要上戰場了。心裡頭很是兩難，我的不言而辭肯定是傷害他們了。可在這個時間點上的焦慮，肯定是需要人去支撐的。而我，想讓他們知道，我並沒有放棄虎寶寶們。

　　在走進熟悉的工作場所，我尷尬的向虎媽揮揮手。她「碰！」一聲拍著桌面起來，轉頭對著樓上大喊「小刺蝟回來啦！」沒一下子，樓上傳來巨大的碰撞聲，向猛虎出柙，飢腸轆轆朝我奔來。等到我回過神來，就被一群虎寶寶們包圍了。

　　其中一隻虎寶寶大聲對著我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這個就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似燕歸來！」聞言，我收回所有刺，哭著說：「好啦、這次就算沾上一點邊吧。」

　　我想，等到暑假過去，他們會長成大老虎吧。然後在新的領地裡，狂放著他們應該擁有的青春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