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比較少執筆,藉口是身處香港這個煩囂之地,實情是自己心煩意亂時更往文字裏逃,美其名是解憂實際是借閱讀去逃避刻下現世的紛亂。語塞皆因大腦便痺。有時口快過心,但出口傷人,年紀越大越懂得要把想法整理成系統,很多時還是要用文字寫下來,比用口邊說邊想更安全。也許時間上會稍慢,但起碼出口或出字不會貽笑大方,淪為被杯葛的「警謊記者會」之流。
近日發覺上了高小的女兒也開始懂得用心寫作。談不上文筆,文字沙石仍多,依然詞不達意,但她日漸努力,且開始享受我手寫我心之樂。她開始分享自己的作品,告訴我老師給她的圈點,而且會𧬸寫朗讀,文字往往引人發笑,她也樂得製造笑料。
原來她才剛開始有思考的人生。活了十載,女兒終於動腦筋,雖然慢了點,但遲到總比沒到好。她還會把讀到好朋友們的文字給我分享,告訴我怎得這個那麼有趣那個十分逗人。我不知道自己能伴她多久,但文字於我而言總是雋永的。若果一個人終一生要沉迷一件事,但願文字對上小女,湊成一生的緣分。
這陣子不多寫字,確實因為不能思考。偶然讀到當代作家一句話,心稍稍寬了點:
“Writing is thinking. To write well is to think clearly. That’s why it’s so hard.” - David McCullough
當身邊煙火連連戰幔未落,而且每一幕畫面都不能用理性或常識去解讀時,腦袋就當了機。原來未能執筆只因未能思考,那反常的日子我都得適應一下。畢竟歷史中有不少反常日子對比人的一生並不短暫,那總不成人一輩子都不思考吧?身體力行地適應,心靈精神也都得適應。抗爭者的口號是不能慣,我反復問自己是否慣了?不,每次看到反常畫面那怒髪衝冠都久未平伏,怎能算慣?但日常就是日常,當反常變成日常,心神腦袋仍然懂分是非析黑白,我知道自己不會慣。
身邊不少人又呈現無力感。這很正常,當每天吸入無數刺鼻催淚煙紅着眼看直播望着一群群年輕人反抗爭取本應有的權力而被暴政殺害虐待拘捕關押時,人還能如常生存嗎?但原來可以,亦應該這樣做。
女兒每晚晚禱時會隨事態發展加句結尾:「天主,求你照顧守在中大的學生們,要平安回家,別被警察和子彈所傷/天主,請保守理工大學的所有人,別給警察拘捕,也要穿得好着得暖吃得飽/天主,救人的市民也要保𧙗他們每一個,安安全全地送返所有學生回家,別被警察拘捕/香港人加油!」自己都不敢再祈求太多時,聽到女兒的禱告,我知道格外有力。若果上天要聽取的禱告太多時,我相信孩子們的一定在top priority,因為那些都是無私大愛的。女兒不知何時開始,沒有再禱告要漂亮的玩具美麗的新衣,而心繫城中每一個既陌生又重要的人。這些人,全部和她素未謀面,日中也沒聽她說甚麼,但晚禱時,都在禱告中。
星期日區議會選舉,女兒臨睡前叮囑:「媽媽我先睡,明天一早起來你得告訴我選舉結果。」大清早給她開電視看的一片黃土:「媽媽,就是哥哥姐姐們希望選的人都是那黃色的嗎?」雖然未知是否每一位都皆如年輕人所願當選,還是告訴她這是此城回歸後首次人心所向的選舉,樂得她唱着歌兒上學去。
寫這些,因為年輕人每一個小舉動,又推動了我這笨拙如豬的大腦。原來David McCullough說得再對也只對了一半,沒有香港年輕人聰明。年輕人教曉我:Acting is thinking. To act well is to think clearly. That’s why it’s so hard.
曾經以為借來的時間借來的地方,不會有人為其付出極致,包括性命財產。「寧化飛灰不作浮塵」,讀到理工大學內這一句,心特別的刺痛,也特別的震憾。暴政終歸是世上最笨的人,就是要飛灰告訴他:it doesn’t fxxking work!
區議會選舉只是第一步,黎明尚未來到,但我們不用靜待。每個人待在世上的時間都不同,若果我們每天只圍爐取暖等待日出,那和山邊一棵雜草何異?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把握」時機。「光復香港,時代革命」這八個字出現眼前時,我這廢中還是嗤之以鼻覺得不外是小孩子和稀泥鬧着玩的童謠。短短百多天,香港年輕人用行動告訴世界每一位:革命尚未成功,香港暫時光復,時代呢?還終究是屬於年輕人。
我愛香港,因為這裏有很可能是此刻世界上最出色的下一代。而這一代呢?上一代呢?為免被人訕笑也好嫌棄也罷,我們還是坐上年輕人掌舵的船,讓他們帶我們去新里程吧。
給每一位stakehol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