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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女兒房》小說聚場:女兒是一輩子的身分

2019/11/22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女兒房》台北場
週末下午看似天晴、空氣裡卻透著涼意,與好友相約在師大附近的巷弄,等待時看著校園牆外的幾棵行道樹長得老高,不成林,撐出的鳥鳴卻響亮複雜得像來自一片山。爬上陡峭狹窄的舊樓梯,驚訝於觀眾比想像中還多,小小的展演空間裡,原有的配置(男女廁、開放式廚房、儲物間)加上了燈光投影和簡單設計便成了舞台,或說舞台就是同一平面上站有演員的地方。
《女兒房》是演員鄧九雲的文字作品,她訪談了十二位女兒、加以重寫成故事,又找來四位演員以小劇場呈現。女兒的人生碎片、父女情感的吉光片羽,所有的故事經過一次次言語、解讀、文字和身體的編排詮釋之後,已經不再是個人私密的兒女經驗;每個觀者都能被那些獨白、對話碰觸到一部分的自己,看見父母親的身影。
當天舞台的設計和演出與影片中的不太相同,不過氣氛相似:素衣沉默的女子與父親西裝共舞、像哭不出聲的思念;女孩惦記著對爸媽的一見鍾情、他們為她取的名,家人的美好時光卻一如紅氣球努力吹飽了又轉瞬消散;小女孩天真地說要和相依為命的爸爸「永遠的輩子」;女子賭氣似地嚷嚷自己說過的謊,彷彿希望誰看穿;女孩乘著夢離開了城堡般的家,長大後握有鑰匙、卻怎麼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在眾多身分中,女兒應該是我們經歷的第一個、也是最長久的身分吧。早在我們尚未瞭解世界、社會、家庭、和自己之前,就已經是個女兒了,說出口的第一句話,也幾乎都是爸爸、媽媽——全世界的嬰兒,甚至連發音都極為相似——這麼普世共通的原點。即使在後來的日子裡,看似一個個走向不同的父母子女關係、家庭命運,可是一旦面臨重大的生命關頭、尤其生死,一層層日積月累的全剝落粉碎,才會看見裡頭最接近本質、原型的深處,或許始終未曾改變過。就像書中劇中最深情的一封、爸爸生前寫給女兒祝福她結婚快樂的信:
我其實一直這樣相信的,我的女兒有能力靠自己,永遠幸福一輩子。
很對不起,我終究沒有學會怎麼做個好爸爸。
但妳一定知道,妳是我這輩子,自始至終唯一最愛的一個女孩。
演出後、由陳文玲老師帶領的榮格童話分析工作坊中,探討到書中劇中的女兒都是沒有名字的。從童話分析的角度,這是一場女兒的英雄之旅,每個孩子遲早都需要與父母分離,踏上旅程出發、成為自己,最終找到、擁有屬於自己的名字。更年輕一點的我會十分認同,但對現在的我而言,那只是人生的前半場。
我一直記得八、九歲的時候,曾經跟媽媽有過的對話。那時她正在幫我看聯絡簿和考卷,我總是考得很好,不過媽媽一邊簽名一邊告訴我,她只希望我健康快樂長大。我喜出望外地問,真的嗎,那我就算不唸書、考得很爛也沒關係嗎?媽媽說:「妳唸書也是為自己唸的。如果一直考最後一名,妳會快樂嗎?」從那之後我就知道,我做的努力都是為了自己。或許正因為如此,成長過程中我過度努力、用力地想建立起屬於自己的閃閃發亮的名字,結果到了二十幾歲,大病一場,再也無法像從前活蹦亂跳。
走得夠遠,就知道所謂「找到自己的名字」,不只是榮格心理學所說的個人內在成長與完滿——如果僅是如此,其實不一定要有名字的,只需要「我」、「自己」的概念就足夠了。追尋名字,則是更進一步地希望在人群裡、社會上被指認,而那必然包含了他人期望和評判的眼光,可是那些欣賞和喜歡都是隨時可收回的、充滿條件的,永遠需要擔心會失去。
生病之後,我又恢復成了女兒,就只是女兒,別無其他。可是就是在這樣的無名的身分裡,才真正懂得什麼是別無所求的愛,只希望妳健康快樂。唯有當女兒的時候,不需要任何努力和證明,因為妳天生就是女兒啊,一輩子都會是。
前陣子跟爸媽外出吃完飯後散步,遇到路上一個小女孩纏著她爸甜甜地大聲說,「爸爸,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順勢勾起爸爸的手、尖起嗓音輕聲複誦了一遍,我爸靦腆地笑了。人生下半場,才發現生命歷程確實是一個圓,要前往的終點其實也正是回到最初的原點,學著如何不再執著於追尋自己的名字,如何相信自己毫無理由地值得被愛,如何放寬心做個女兒,並像小時候那樣懂得表達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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