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碎自白

2020/01/16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一向看似開朗的我和無憂無慮的宥宥,其實在這幾個月發生了一件改變我們一輩子的重大事件,一件讓我心碎、無法用任何言語或文字能表達我多痛、可能永遠無法完全原諒自己的一件事。
聖誕節的雪梨兒童醫院
想了很久,經過心理醫師的治療和好朋友的心理建設,我決定把這件事告訴大家,這是我能幫助有類似創傷的人們,也是自我救贖的一個方法。
2019年10月21日這天我騎踏車載著宥宥,要去市區跟里歐吃我們最喜歡的賭場自助餐時被公車撞了。腳踏車壓在我身上,正當我努力想從腳踏車下爬起來還來不及回神的時候,我聽到宥宥的哭喊聲時。我轉頭一看,宥宥趴在血泊中,爛成兩半的右腳顯然是被公車狠狠的輾了過去,身為護理人員的我,我一眼就知道那隻腳掌沒救了。但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放聲尖叫,每個路人都嚇壞了,我隨便指了一個路人叫他打911,然後我什麼都沒有做,我連那台公車是幾路我都不記得,就是一直哭,除了哭,還是哭。
路人幫我把腳踏車移開,然後把我架在車上的手機拿給我,我看到手機的那一刻只有一個念頭:「我的兒子被公車輾成這樣,這他媽的手機還好好的?」我被扶到路邊讓我可以打通電話給里歐,他下班已經在餐廳等我們了,我沒跟他說太多,只跟他說我們出車禍了,宥宥很嚴重,我說不出「他會失去他的腳」這句話。有人忙著安慰我,有人忙著搬宥宥,我像個殭屍站在騎樓無法思考。
我回過神看到宥宥躺在血泊中驚恐無助的想找尋我的身影,哭喊著「媽媽!媽媽!」他說他說好痛,小小的手一直想抓住我的手,而我什麼都不能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裝冷靜遠遠跟他說「沒事沒事,媽媽在這裡喔!」因為他被路人幫忙從馬路上移到騎樓,救護人員不確定他的脊椎有沒有受傷,所以用大大的護頸把他小小的身體固定住,我看到他的衣服跟褲子都被救護人員剪爛了,一群救護人員圍著他,我連靠近他都不行。
有個好心的女人可能怕我看到宥宥的慘狀,用盡全力的抱著我,告訴我不用擔心,救護人員正在照顧著宥宥,但我只想掙脫她,因為我一直聽到宥宥驚慌的哭喊著要媽媽。不能移動可能有脊椎創傷的傷者,這不是一個護理人員最基本的常識嗎?我竟然連這件事都忘記了!我呆站在騎樓看著人來人往,看到公車司機終於發現他闖大禍了所以停下車來查看,我沒有上前理論,我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我看著宥宥小小的身軀,想像著他正在經歷多大的痛楚,但我沒辦法想像。
我記得我被狗咬過一次,雖然需要每天清創但那只是一個大約一公分深的小傷口,我當時痛到晚上睡不著。現在這個四歲的孩子的腳掌連骨帶肉連神經都被輾爛了啊!這是我這輩子最痛苦最痛苦的一刻,比我人生所有經歷的過的生離死別都要痛苦,認識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已經經歷過爸爸媽媽和一手帶我長大的外公外婆過世了。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即使我經歷過這麼多,即使車禍已經過了快三個月,一回想到宥宥和他血肉模糊的腳躺在血泊中驚恐無助的眼神和哭喊聲,我打字的這一刻眼淚仍然不受控的落下。
救護人員很快的就替宥宥打了鎮定劑讓他睡著避免他處於疼痛和恐懼,我們上了救護車,宥宥雖然被打了鎮靜劑,但他昏睡中仍不時喊著「媽媽媽媽」。我無意識的重複說著:「他最喜歡的運動是足球,但我害他失去了他的腳。」救護人員安慰我說我們要去的雪梨兒童醫院是很棒的醫院,相信他們可以想辦法補救的。我回他們說我是護士,我一眼看到那個腳我就知道我們失去那隻腳了,但我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偷偷的燃起一絲絲的希望,即使我理智上知道不可能。
一到急診室一下車我就看到一整組至少超過6個人的醫護人員在門口等候,大家快速的把被打了鎮靜劑昏睡中的宥宥移到急救室,要我在旁邊候診區等候。沒多久里歐也趕到醫院了,其實我已經不太記得當初的情況,我只記得醫生從急救室走出來那一刻。他說:「很不幸的,你兒子的右腳受損太嚴重,我們無法接回去。」我的世界瞬間崩塌,我忍不住的放聲大哭,用一種超出嘶吼的哭聲,所以哭聲反而變的很小聲。
我的心沒有這麼痛過,這是一種言語無法形容的感覺,「心如刀割」這成語根本不足以形容。我不斷重複著「他最喜歡的運動是足球,但我害他失去了他的腳,我不應該用腳踏車載他的,這都是我的錯!」里歐在旁邊很鎮定地聽醫生解釋宥宥的情況,好像宥宥只是小病住院一樣,而我在旁邊只是哭個不停。
社工來關心我的情況,但我根本沒有辦法說話,她只好拿了一盒衛生紙給我,然後去跟里歐講話。過了一會兒護士來跟我們說我們可以進去看宥宥了,宥宥因為鎮定劑陷入沉睡中,小小的身軀軟綿綿的,脖子上圍了一個大護頸,右小腿被包得跟木乃伊一樣,我看到床尾放了一包用繃帶跟塑膠袋包起來的東西,那是他的右前腳,還有他斷成兩半的右鞋。兒科醫生來跟我解釋他們會進行手術把已經完全被切斷的前半腳切口處清理乾淨,當時的我只希望能保留越多腳掌部分越好,我問他你們會盡量保留我兒子的腳掌嗎?他說他們當然盡量。
一個又一個的醫護人員來自我介紹,一堆在台灣醫院我連聽都沒聽過的不同科別醫師和護理師,當然還有社工。我根本不記得他們誰是誰,也無法專心聽他們說了什麼,我的大腦呈現當機狀態。一直到有個醫生還是護士問我:「妳的腳還好嗎?」我這才發現我的右腳踝腫得跟麵龜一樣,我把鞋子脫下來後就再也穿不上了。
我一點不在意我的腳,這跟我兒子的傷比起來算什麼!我說沒關係,反正我就坐在這裡沒有要去哪裡。接下來就是跟里歐在宥宥的床邊等待開刀,在密閉的急救室裡,我已經不記得我跟里歐說了多少埋怨怪罪他的話,我把氣出在里歐身上,因為他是那個一直說服我在雪梨騎腳踏車很沒什麼的人。宥宥才來雪梨六個月,發生意外的前一週我才因為要不要買車這件事跟里歐大吵一架,意外的前兩天我們剛去看了車。我看到他偷偷的在擦眼淚。
直到宥宥晚點要送進開刀房把傷清乾淨,我們要移到等候區的時候我才發現我走不動,護士拿了拖鞋跟輪椅給我們,讓里歐推我到等候區。社工又來了,我還是不記得她跟我說了什麼,我只記得我跟一個機器人一樣不斷重複著「他最喜歡的運動是足球,但我害他失去了他的腳,我不應該用腳踏車載他的,這都是我的錯!」,我也再次跟她說身為護理人員的我,我第一眼看到那隻腳掌就知道沒救了。她說:「這也是我們擔心的,我們知道醫護人員通常因為比較了解醫療知識,所以更難處理這個情緒。」
我不知道我到底聽了多少次「這只是一個意外,這完全不是你的錯。」但我就是覺得這是我的錯,我雖然沒有駕照,但我可以帶他坐公車呀!本來我是打算帶他坐公車的,出門前我要他換上襯衫跟新買的褲子,所以花了比較長的時間有點來不及了。我去牽腳踏車的時候他還問我「媽媽,我們不是要坐公車嗎?」但現在襯衫跟褲子都已經被剪爛了,他再也穿不到了。
社工要我在宥宥去開刀房的時候也去成人急診就醫,不斷的提醒我要把自己照顧好才能照顧孩子。我讓里歐推我去急診,一路上都是沉默。因為我只是輕傷所以在成人急診室裏等了很久才照了個X光,護士說看起來沒有骨折只是比較嚴重的扭傷而已,我更恨我自己了,為什麼我跟宥宥一起被車撞但失去腳的是他不是我,我才是那個該被逞罰的人啊!而且我不是運動健將啊!宥宥是多麼的擅長和熱愛運動,他前兩個禮拜才學會騎腳踏車的呀!上天可以把我的腳換給他嗎?
我開始不能呼吸,開始再次抱怨起里歐,我要他把我推到戶外呼吸新鮮空氣。一到急診外我開始發了瘋似的責怪里歐,我怪他自私,我怪他不懂得當家長的心情,我說他是個沒責任感的男人,沒資格跟我跟宥宥在一起,我恨我自己沒有受傷受罪。我恨他,我更恨我自己選擇相信他。他沒有解釋太多,就算有我也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最後他跟我說:「我們可以一起走過的。」但那時的我卻不覺得,我超級恨他,我連我自己都無法原諒。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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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灣長庚護專畢業/澳洲格里菲斯大學護理系畢業,不誤正業一頭鑽進烘焙世界的護理師。開過5年餐廳,但因父母早逝,離婚後又背一身債頓時失去方向,決定獨自帶著當時3歲的兒子開始環遊世界,最後落腳澳洲雪梨。原以為正要安定下來,一場嚴重車禍再次改變我的人生。 希望我的經歷和生活能鼓勵覺得自己在人生谷底的你/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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